《周书》•卷十二·列传第四·齐炀王宪

齐炀王宪   齐炀王宪,字毗贺突,太祖第五子也。性通敏,有度量,虽在童龀,而神彩嶷然。初封涪城县公。少与高祖俱受《诗》、《传》,咸综机要,得其指归。太祖尝赐诸子良马,惟其所择。宪独取驳马。太祖问之,对曰:"此马色类既殊,或多骏逸。若从军征伐,牧圉易分。"太祖喜曰:"此儿智识不凡,当成重器。"后从猎陇上,经官马牧,太祖每见驳马,辄曰:"此我儿马也。"命左右取以赐之。魏恭帝元年,进封安城郡公。孝闵帝践阼,拜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。   世宗即位,授大将军。武成初,除益州总管、益宁巴泸等二十四州诸军事、益州刺史,进封齐国公,邑万户。初,平蜀之后,太祖以其形胜之地,不欲使宿将居之。诸子之中,欲有推择。遍问高祖已下,谁能此行。并未及对,而宪先请。太祖曰:"刺史当抚众治民,非尔所及。以年授者,当归尔兄。"宪曰:"才用有殊,不关大小。试而无效,甘受面欺。"太祖大悦。以宪年尚幼,未之遣也。世宗追遵先旨,故有此授。宪时年十六,善于抚绥,留心政术,辞讼辐凑,听受不疲。蜀人怀之,共立碑颂德。寻进位柱国。   保定中,征还京,拜雍州牧。及晋公护东伐,以尉迟迥为先锋,围洛阳。宪与达奚武、王雄等军于亡阝山。自余诸军,各分守险要。齐兵数万,奄出军后,诸军惊骇,并各退散。唯宪与王雄、达奚武率众拒之。而雄为齐人所毙,三军震惧。宪亲自督励,众心乃安。时晋公护执政,雅相亲委,赏罚之际,皆得预焉。   天和三年,以宪为大司马,治小冢宰,雍州牧如故。四年,齐将独孤永业来寇,盗杀孔城防主能奔达,以城应之。诏宪与柱国李穆将兵出宜阳,筑崇德等五城,绝其粮道。齐将斛律明月率众四万,筑垒洛南。五年,宪涉洛邀之,明月遁走。宪追之,及于安业,屡战而还。是岁,明月又率大众于汾北筑城,西至龙门。晋公护谓宪曰:"寇贼充斥,戎马交驰,遂使疆场之间,生民委弊。岂得坐观屠灭,而不思救之。汝谓计将安出?"曰:"如宪所见,兄宜暂出同州,以为威势,宪请以精兵居前,随机攻取。非惟边境清宁,亦当别有克获。"护然之。六年,乃遣宪率众二万,出自龙门。齐将新蔡王王康德以宪兵至,潜军宵遁。宪乃西归。仍掘移汾水,水南堡壁,复入于齐。齐人谋略不及远,遂弛边备。宪乃渡河,攻其伏龙等四城,二日尽拔。又进攻张壁,克之,获其军实,夷其城垒。斛律明月时在华谷,弗能救也,乃北攻姚襄城,陷之。时汾州又见围日久,粮援路绝。宪遣柱国宇文盛运粟以馈之。宪自入两乳谷,袭克齐柏社城,进军姚襄。齐人婴城固守。宪使柱国、谭公会筑石殿城,以为汾州之援。齐平原王段孝先、兰陵王高长恭引兵大至,宪命将士阵而待之。大将军韩欢为齐人所乘,遂以奔退,宪身自督战,齐众稍却。会日暮,乃各收军。   及晋公护诛,高祖召宪入,宪免冠拜谢。帝谓之曰:"天下者,太祖之天下。吾嗣守鸿基,常恐失坠。冢宰无君凌上,将图不轨,吾所以诛之,以安社稷。汝亲则同气,休戚共之,事不相涉,何烦致谢。"乃诏宪往护第,收兵符及诸簿书等。寻以宪为大冢宰。时高祖既诛宰臣,亲览朝政,方欲导之以政,齐之以刑,爰及亲亲,亦为刻薄。宪既为护所委任,自天和之后,威势渐隆。护欲有所陈,多令宪闻奏。其间或有可不,宪虑主相嫌隙,每曲而畅之。高祖亦悉其心,故得无患。然犹以威名过重,终不能平,虽遥授冢宰,实夺其权也。   开府裴文举,宪之侍读,高祖常御内殿,引见之。谓曰:"晋公不臣之迹,朝野所知,朕所以泣而诛者,安国家,利百姓耳。昔魏末不纲,太祖匡辅元氏;有周受命,晋公复执威权。积习生常,便谓法应须尔。岂有三十岁天子,而可为人所制乎?且近代以来,又有一弊,暂经隶属,便即礼若君臣。此乃乱代之权宜,非经国之治术。《诗》云:’夙夜匪解,以事一人。’一人者,止据天子耳。虽陪侍齐公,不得即同臣主。且太祖十儿,宁可悉为天子?卿宜规以正道,劝以义方,辑睦我君臣,协和我骨肉,无令兄弟自致嫌疑。"文举拜谢而出,归以白宪。宪指心抚几曰:"吾之夙心,公宁不悉,但当尽忠竭节耳,知复何言。"   建德三年,进爵为王。宪友刘休征献《王箴》一首,宪美之。休征后又以此箴上高祖。高祖方剪削诸弟,甚悦其文。宪常以兵书繁广,难求指要,乃自刊定为《要略》五篇,至是表陈之。高祖览而称善。其秋,高祖幸云阳宫,遂寝疾。卫王直于京师举兵反。高祖召宪谓曰:"卫王构逆,汝知之乎?"宪曰:"臣初不知,今始奉诏。直若逆天犯顺,此则自取灭亡。"高祖曰:"汝即为前军,吾亦续发。"直寻败走。高祖至京师,宪与赵王招俱入拜谢。高祖曰:"管蔡为戮,周公作辅,人心不同,有如其面。但愧兄弟亲寻干戈,于我为不足耳。"初,直内深忌宪,宪隐而容之。且以帝之母弟,每加友敬。晋公护之诛也,直固请及宪。高祖曰:"齐公心迹,吾自悉之,不得更有所疑也。"及文宣皇后崩,直又密启云:"宪饮酒食肉,与平日不异。"高祖曰:"吾与齐王异生,俱非正嫡,特为吾意,今袒括是同。汝当愧之,何论得失。汝亲太后之子,偏荷慈爱。今但须自勖,无假说人。"直乃止。   四年,高祖将欲东讨,独与内史王谊谋之,余人莫得知也。后以诸弟才略,无出于宪右,遂告之。宪即赞成其事。及大军将出,宪表上私财以助军费曰:"臣闻抚机适运,理藉时来,兼弱攻昧,事资权道。伏惟陛下继明作圣,阐业弘风,思顺天心,用恢武略。方使长蛇外剪,宇宙大同,军民内向,车书混一。窃以龙旗雷动,天网云布,刍粟粮饩,或须周给。昔边隅未静,卜式愿上家财;江海不澄,卫兹请献私粟。臣虽不敏,敢忘景行。谨上金宝等一十六件,少助军资。"诏不纳,而以宪表示公卿曰:"人臣当如此,朕贵其心耳,宁须物乎。"乃诏宪率众二万为前军,趣黎阳。高祖亲围河阴,未克。宪攻拔武济,进围洛口,收其东西二城。以高祖疾,班师。是岁,初置上柱国官,以宪为之。   五年,大举东讨,宪率精骑二万,复为前锋,守雀鼠谷。高祖亲围晋州。宪进兵克洪同、永安二城,更图进取。齐人焚桥守险,军不得进,遂屯于永安。齐主闻晋州见围,乃将兵十万,自来援之。时柱国、陈王纯顿军千里径,大将军、永昌公椿屯鸡栖原,大将军宇文盛守汾水关,并受宪节度。宪密谓椿曰:"兵者诡道,去留不定,见机而作,不得遵常。汝今为营,不须张幕,可伐柏为庵,示有形势。令兵去之后,贼犹致疑也。"时齐主分军万人向千里径,又令其众出汾水关,自率大兵与椿对阵。宇文盛驰骑告急,宪自以千骑救之。齐人望谷中尘起,相率遽退。盛与柱国侯莫陈芮涉汾逐之,多有斩获。俄而椿告齐众稍逼,宪又回军赴之。会椿被敕追还,率兵夜返。齐人果谓柏庵为帐幕也,不疑军退,翌日始悟。   时高祖已去晋州,留宪为后拒。齐主自率众来追,至于高梁桥。宪以精骑二千,阻水为阵。齐领军段畅直进至桥。宪隔水招畅与语,语毕,宪问畅曰:"若何姓名?"畅曰:"领军段畅也。公复为谁?"宪曰:"我虞候大都督耳。"畅曰:"观公言语,不是凡人,今日相见,何用隐其名位?"陈王纯、梁公侯莫陈芮、内史王谊等并在宪侧。畅固问不已。宪乃曰:"我天子太弟齐王也。"指陈王以下,并以名位告之。畅鞭马而去,宪即命旋军,而齐人遽追之,戈甲甚锐。宪与开府宇文欣各统精卒百骑为殿以拒之,斩其骁将贺兰豹子、山褥瑰等百余人,齐众乃退。宪渡汾而及高祖于玉壁。   高祖又令宪率兵六万,还援晋州。宪遂进军,营于涑水。齐主攻围晋州,昼夜不息。间谍还者,或云已陷。宪乃遣柱国越王盛、大将军尉迟运、开府宇文神举等轻骑一万夜至晋州。宪进军据蒙坑,为其后援。知城未陷,乃归涑川。寻而高祖东辕,次于高显。宪率所部,先向晋州。明日,诸军总集,稍逼城下。齐人亦大出兵,阵于营南。高祖召宪驰往观之。宪返命曰:"是易与耳,请破之而后食。"帝悦曰:"如汝所言,吾无忧矣。"宪退,内史柳虬私谓宪曰:"贼亦不少,王安得轻之?"宪曰:"宪受委前锋,情兼家国,扫此逋寇,事等摧枯。商周之事,公所知也。贼兵虽众,其如我何。"既而诸军俱进,应时大溃。其夜,齐主遁走,宪轻骑追之。既及永安,高祖续至。齐人收其余众,复据高壁及洛女寨。高祖命宪攻洛女,破之。明日,与大军会于介休。   时齐主已走邺,留其从兄安德王延宗据并州。延宗因僣伪号,出兵拒战。高祖进围其城,宪攻其西面,克之。延宗遁走,追而获之。以功进封第二子安城公质为河间王,拜第三子賨为大将军。仍诏宪先驱趣邺。明年,进克邺城。   齐任城王湝、广宁王孝珩等据守信都,有众数万。高祖复诏宪讨之。仍令齐主手书与湝曰:"朝廷遇纬甚厚,诸王无恙。叔若释甲,则无不优待。"湝不纳。乃大开赏募,多出金帛,沙门求为战士者,亦数千人。宪军过赵州,湝令间谍二人觇窥形势,候骑执以白宪。宪乃集齐之旧将,遍示之。又谓之曰:"吾所争者大,不在汝等。今放汝还,可即充我使。"乃与湝书曰:   山川有间,每深劳伫,仲春戒节,纳履惟宜。承始届两河,仍图三魏,二者交战,想无亏德。昔魏历云季,海内横流,我太祖抚运乘时,大庇黔首。皇上嗣膺下武,式隆景业,兴稽山之会,总盟津之师。雷骇唐郊,则野无横阵;云腾晋水,则地靡严城。袭伪之酋,既奔窜于草泽;窃号之长,亦委命于旌门。德义振于无垠,威风被于有截。彼朝宿将旧臣,良家戚里,俱升荣宠,皆縻好爵。是使临漳之下,效死争驱;营丘之前,奋身毕命。此岂唯人事,抑亦天时。宜访之道路,无俟傍说。   吾以不武,任总元戎,受命安边,路指幽、冀。列邑名藩,莫不屈膝,宣风导礼,皆荷来苏。足下高氏令王,英风夙著,古今成败,备诸怀抱,岂不知一木不维大厦,三谏可以逃身哉!且殷微去商,侯服周代;项伯背楚,赐姓汉朝。去此弗图,苟徇亡辙,家破身殒,为天下笑。又足下谍者为候骑所拘,军中情实,具诸执事。知以弱卒琐甲,欲抗堂堂之师;萦带污城,冀保区区之命。战非上计,无待卜疑;守乃下策,或未相许。已勒诸军,分道并进,相望非远,凭轼有期。兵交命使,古今通典,不俟终日,所望知几也。   宪至信都,湝阵于城南,宪登张耳冢以望之。俄而湝所署领军尉相愿伪出略阵,遂以众降。相愿,湝心腹也,众甚骇惧。湝大怒,杀其妻子。明日复战,遂破之,俘斩三万人,擒湝及孝珩等。宪谓湝曰:"任城王何苦至此?"湝曰:"下官神武帝子,兄弟十五人,幸而独存。逢宗社颠覆,今日得死,无愧坟陵。"宪壮之,命归其妻子,厚加资给。又问孝珩。孝珩布陈国难,辞泪俱下,俯仰有节,宪亦为之改容。   宪素善谋,多算略,尤长于抚御,达于任使,摧锋陷阵,为士卒先。群下感悦,咸为之用。齐人夙闻威声,无不惮其勇略。及并州之捷,长驱敌境,刍牧不扰,军无私焉。先是,稽胡刘没铎自称皇帝,又诏宪督赵王招等讨平之。语在《稽胡传》。宪自以威名日重,潜思屏退。及高祖欲亲征北蕃,乃辞以疾。高祖变色曰:"汝若惮行,谁为吾使?"宪惧曰:"臣陪奉鸾舆,诚为本愿,但身婴疹疾,不堪领兵。"帝许之。   寻而高祖崩,宣帝嗣位。以宪属尊望重,深忌惮之。时高祖未葬,诸王在内治服。司卫长孙览总兵辅政,而诸王有异志,奏令开府于智察其动静。及高祖山陵还,诸王归第。帝又命智就宅候宪,因是告宪有谋。帝乃遣小冢宰宇文孝伯谓宪曰:"三公之位,宜属亲贤。今欲以叔为太师,九叔为太傅,十一叔为太保,叔以为何如?"宪曰:"臣才轻位重,满盈是惧。三师之任,非所敢当。且太祖勋臣,宜膺此举。若专用臣兄弟,恐乖物议。"孝伯反命,寻而复来曰:"诏王晚共诸王俱至殿门。"宪独被引进,帝先伏壮士于别室,至即执之。宪辞色不挠,固自陈说。帝使于智对宪。宪目光如炬,与智相质。或谓宪曰:"以王今日事势,何用多言?"宪曰:"我位重属尊,一旦至此,死生有命,宁复图存。但以老母在堂,恐留兹恨耳。"因掷笏于地。乃缢之。时年三十五。以于智为柱国,封齐国公。又杀上大将军安邑公王兴、上开府独孤熊、开府豆卢绍等,皆以昵于宪也。帝既诛宪,无以为辞,故托兴等与宪结谋,遂加其戮。时人知其冤酷,咸云伴宪死也。   宪所生母达步干氏,茹茹人也。建德三年,册为齐国太妃。宪有至性,事母以孝闻。太妃旧患风热,屡经发动,宪衣不解带,扶侍左右。宪或东西从役,每心惊,其母必有疾。乃驰使参问,果如所虑。宪六子,贵、质、賨、贡、乾禧、乾洽。   贵字乾福。少聪敏,涉猎经史,尤便骑射。始读《孝经》,便谓人曰:"读此一经,足为立身之本。"天和四年,始十岁,封安定郡公,邑一千五百户。太祖之初为丞相也,始封此郡,未尝假人,至是封贵焉。年十一,从宪猎于盐州,一围之中,手射野马及鹿十有五头。建德二年,册拜齐国世子。四年,授车骑大将军、仪同三司。寻出为豳州刺史。贵虽出自深宫,而留心庶政。性聪敏,过目辄记。尝道逢二人,谓其左右曰:"此人是县党,何因辄行?"左右不识,贵便说其姓名,莫不嗟伏。白兽烽经为商人所烧,烽帅纳货,不言其罪。他日,此帅随例来参,贵乃问云:"商人烧烽,何因私放?"烽帅愕然,遂即首服。其明察如此。五年四月卒,年十七。高祖甚痛惜之。   质字乾佑。初封安城公。后以宪勋,进封河间郡王。賨字乾礼。大将军、中坝公。贡出后莒庄公。乾禧,安城公。乾洽,龙涸公。并与宪俱被诛。   史臣曰:自两汉逮乎魏、晋,其帝弟帝子众矣。唯楚元、河间、东平、陈思之徒以文儒播美,任城、琅邪以武功驰誉。何则?体自尊极,长于宫闱,佚乐侈其心,骄贵荡其志,故使奇才高行,终鲜于天下之士焉。齐王奇姿杰出,独牢笼于前载。以介弟之地,居上将之重,智勇冠世,攻战如神,敌国系以存亡,鼎命由其轻重。比之异姓,则方、召、韩、白,何以加兹。挟震主之威,属道消之日,斯人而婴斯戮,君子是以知周祚之不永也。昔张耳、陈余宾客厮役,所居皆取卿相。而齐之文武僚吏,其后亦多至台牧。异世同符,可谓贤矣。   《周书》 唐·令狐德等

译文:

齐炀王宪,字毗贺突,是太祖的第五个儿子。他天资聪慧,有远见和度量,虽然还是孩童,神采却格外出众。最初被封为涪城县公。少年时和高祖一起学习《诗经》和《诗传》,都掌握了其中的要旨和核心。太祖曾赏赐诸子良马,让他们自行选择。只有宪选择了斑驳的劣马。太祖问他原因,宪回答说:“这匹马颜色与众不同,容易跑得很快,如果出征打仗,军队中的马群就难以区分。”太祖听后非常高兴,说:“这孩子见识不凡,将来必成大器。”后来一次打猎经过官府马场,太祖每见到斑驳的马,都笑着说:“这就是我儿子的马!”并命令左右把马取来送给宪。魏恭帝元年,进封为安城郡公。孝闵帝即位后,被任命为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。

世宗即位后,任命他为大将军。武成初年,被任命为益州总管,统辖益宁巴泸等二十四州军事,担任益州刺史,进封为齐国公,食邑一万户。当初平定蜀地后,太祖认为蜀地地形重要,不愿让老将长期镇守,从诸子中挑选合适人选。征求高祖以下的诸兄弟意见,还未有人回答,宪便主动请求。太祖说:“刺史是治理百姓的职位,不是你这个年纪能胜任的。本应按年份轮替的,应该给你的兄长。”宪回答说:“才能和用途不同,不在于职位大小。如果试用无效,我愿意接受当面责备。”太祖非常高兴。考虑到宪当时年纪尚小,没有立刻派他去。世宗遵照先帝旨意,于是任命了他。当时宪年仅十六岁,他善于安抚百姓,关心政事,诉讼案件不断前来,他从不疲倦。蜀地人民很感激他,共同立碑颂扬他的德政。不久,升任柱国。

在保定年间,宪被征召回京,担任雍州牧。当时晋公护向东进攻,派尉迟迥为前锋,围攻洛阳。宪与达奚武、王雄等军驻扎在亡阝山。其余各路军队分别驻守险要。齐方军队几万人突然从后方突袭,各军惊慌失措,纷纷溃退。只有宪与王雄、达奚武率军迎战。王雄被齐人杀死,全军震惊恐惧。宪亲率军队激励士卒,军心才安定下来。当时晋公护执政,极为信任并依赖宪,在赏罚大事上,都让宪参与决策。

天和三年,宪任大司马,辅理小冢宰事务,仍保留雍州牧的职位。四年,齐将独孤永业侵犯边境,杀死孔城防守将领能奔达,据城投降。朝廷命令宪与柱国李穆率军出宜阳,筑建崇德等五座城池,切断敌军粮道。齐将斛律明月率四万军队在洛南修筑堡垒。五年,宪渡过洛河截击,明月逃走。宪追击,到达安业,多次交战后撤军。这一年,明月又在汾水以北修筑多座城池,一直延伸到龙门。晋公护对宪说:“敌寇猖獗,战马纵横,致使边境生灵涂炭,我们怎能袖手旁观而不采取行动?你认为应如何对策?”宪回答说:“依我的看法,哥哥应暂出同州,树立威慑之势,我则率领精兵居于前线,随机进攻。这样不仅可使边境安宁,还能取得额外战果。”晋公护认为有道理。六年,便派宪率两万军队出兵龙门。齐将新蔡王王康德得知宪军到来,连夜潜逃。宪于是返回,又挖掘改道汾水,将水南的城防据点重新纳入齐国控制。齐方谋略浅薄,放松了边境防备。宪趁机渡河,攻下伏龙等四座城池,两天内全部攻克。他又攻打张壁,攻克后夺取敌军物资,夷平城垒。斛律明月当时在华谷,无法救援,于是向北进攻姚襄城,成功攻陷。当时汾州久被围困,粮草断绝。宪派柱国宇文盛运送粮食支援。宪亲自进入两乳谷,突袭并攻克齐国柏社城,进军姚襄城,齐军固守城池。宪命令柱国、谭公会修筑石殿城,作为汾州的援军。齐国平原王段孝先、兰陵王高长恭率大军赶来,宪命令将士列阵迎敌。大将军韩欢被齐军突袭,败退逃跑,宪亲自督战,齐军才逐渐退却。傍晚时分,各军陆续收兵。

等到晋公护被诛杀后,高祖召宪入宫,宪脱掉帽子向他叩头谢罪。高祖对他说:“天下是太祖的天下,我继承这一基业,常怕失去,如果掌权的宗室凌驾于君上,图谋不轨,我诛杀他们是为了安定国家。你与我同属宗亲,命运相同,不必多谢。”随即命令宪前往晋公护府邸,收缴兵符及各类文书账册。不久,任命宪为大冢宰。当时高祖刚诛除宰臣,亲自处理朝政,打算以政德引导,以刑罚规范,甚至对亲兄弟也实行严苛政策。宪因早年被晋公护重用,自天和以后权势日益壮大。护想要上奏的事情,多让宪转达。其间有些事情本不必如此,宪担心主君与丞相之间产生嫌隙,便总是委婉地表达意见。高祖也了解他的心思,因此没有出现矛盾。但朝廷还是认为他的权势太过沉重,终究无法平息,虽然遥授冢宰之职,实际上已剥夺了他的权力。

开府参议裴文举是宪的老师,高祖常在内殿召见他,说:“晋公的不臣行为,朝野皆知,我之所以流泪诛杀他,是为了安定国家、利民利国。过去魏朝末年混乱,太祖辅佐元氏中兴;周朝得天下时,晋公又掌握大权。习惯形成,便以为法理如此。岂有三十岁的天子,还能被人控制?况且近来又有一个弊病,刚短暂隶属,便如同君臣相处。这不过是乱世的权宜之计,不是治理国家的正道。《诗经》说:‘早起晚睡,一心一意为君主。’这里的‘一人’,只指君主。即使陪侍齐公,也不可等同于臣子与君主关系。太祖十个儿子,怎能全当皇帝?你应当规劝以正道,劝导以仁义,团结君臣关系,调和兄弟感情,不要让兄弟之间产生嫌疑。”裴文举拜谢后回去,将话告诉宪。宪指着心脏,抚着桌子说:“我平生忠心耿耿,你怎会不了解?我只想尽忠竭力罢了,还有什么可说的?”

建德三年,宪被进封为王。友人刘休征献上一首《王箴》,宪很欣赏。休征后来又将此文献给高祖。高祖正打算削减诸弟势力,对此文非常高兴。宪认为兵书内容繁杂,难于抓住要点,于是自己整理出《要略》五篇,呈报高祖。高祖阅读后称赞很好。这年秋天,高祖前往云阳宫,突然病倒。卫王宇文直在京城起兵造反。高祖召见宪,问:“卫王叛乱,你知道吗?”宪说:“我起初不知,现在才接到命令。如果宇文直逆天背顺,那他就是自取灭亡。”高祖说:“你立刻率领前军,我随后发兵。”不久宇文直兵败逃走。高祖回到京城,宪与赵王招一同入宫叩头谢罪。高祖说:“管叔、蔡叔被诛杀,周公担当辅政,人心不同,各怀所见。只是惭愧兄弟之间动用刀兵,对我而言是种遗憾罢了。”起初,宇文直内心深忌宪,宪却对他隐忍谦和,且因自己是皇帝的弟弟,对他一直以友礼相待。晋公护被杀时,宇文直坚决请求也一同处理宪。高祖说:“齐公的内心,我已了解,不必再怀疑。”等到文宣皇后去世时,宇文直又私下进言说:“宪喝酒吃肉,和平时无异。”高祖说:“我和齐王是同生兄弟,都不是嫡出,只是我格外偏爱他,如今行为如此,也是一样的。你应该感到羞愧,哪里谈得上得失。你又是太后之子,本就受到特殊宠爱,现在应该自我约束,不要去说别人的坏话。”宇文直于是住口。

四年,高祖准备东征,只与内史王谊密谋,其他人都不知道。后来发现诸弟中,只有宪才能和谋略,便告诉了他。宪立即支持这一决定。大军出发前,宪上书献出私财产来支持军费,说:“我听说根据形势行事,必须依时而动,联合弱小,打击昏庸,必须运用权谋。我仰慕陛下继明继圣,弘扬宏大的事业,顺应天意,扩展军事战略。使外患彻底消除,天下大同,百姓归心,国家统一。军队行进,粮草供应,需要及时供给。过去边疆未平,卜式自愿献出家财;江海未清,卫兹也请献私粮。我虽不才,岂敢忘记贤德楷模?谨献金宝等十六件,稍为补给军需。”高祖没有接受,却把宪的奏表公之于朝堂说:“臣子应该这样,我重视的是这种忠心,不在乎财物。”于是诏令宪率两万士兵为前锋,进军黎阳。高祖亲率军队围攻河阴,未能攻克。宪攻下武济城,进而包围洛口,收复其东、西两城。因高祖病重,便班师撤回。这一年,首次设立上柱国官职,任命宪为上柱国。

五年,大规模东征,宪率领精锐骑兵两万,再次担任前锋,驻守雀鼠谷。高祖亲自围攻晋州。宪进军攻克洪同、永安两城,准备进一步进攻。齐军焚毁桥梁,固守险要,军队无法前进,只得驻扎在永安。齐主得知晋州被围,率十万军队亲自来援。当时柱国、陈王陈纯屯兵千里径,大将军、永昌公椿驻守鸡栖原,大将军宇文盛镇守汾水关,全部听从宪的调度。宪秘密对椿说:“打仗是诡道,出兵进退不定,要根据情况随机应变,不可墨守成规。你现在扎营,不必搭起大幕,可以用伐下的柏树搭成草庐,让敌人误以为有军营气势。等军队离开后,敌军仍会怀疑。”当时齐主派出一万人向千里径靠近,又命令主力从汾水关出击,亲自率领大军与椿对阵。宇文盛骑马告急,宪亲自率一千骑兵救援。齐军看见谷中尘土飞扬,立刻退走。盛与柱国侯莫陈芮渡过汾水追击,斩获甚多。不久椿又报告说齐军逐渐逼近,宪又率军回防。恰逢椿接到命令返回,连夜撤军。齐军果然认为柏庐是军营大帐,因而毫无怀疑,直到第二天才发觉。

当时高祖已离开晋州,留下宪守为后防。齐主亲自率军前来追击,一直追到高梁桥。宪用精锐骑兵两千,以水为屏障布阵。齐军将领段畅直冲到桥头。宪隔水与段畅交谈,对话完毕后,宪问他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段畅回答:“我叫段畅。您是何人?”宪说:“我只是一个虞候大都督而已。”段畅说:“看您的言谈举止,绝非凡人,今日相见,为何隐瞒身份?”陈王陈纯、梁公侯莫陈芮、内史王谊等人在宪身旁。段畅反复追问。宪终于说:“我可是天子的太弟齐王啊。”随即把陈王以下的姓名和地位一一告知。段畅骑马逃走,宪立即下令撤军。齐军立刻追击,武器锐利。宪与开府参议一起迎战,齐军才稍有退缩。傍晚时分,各地军队陆续收兵。

后来,宪因威名日盛,暗中打算退隐。当高祖打算亲征北方时,他以身体有病为由推辞。高祖脸色大变,说:“如果你惧怕出征,谁替我出使?”宪害怕地说:“我愿意随驾出行,只是身体有病,无法领兵。”高祖同意了。

不久后,高祖去世,宣帝即位。因为宪地位尊贵,声望极重,宣帝深感畏惧。当时高祖尚未下葬,诸王正在宫中守制。司卫长孙览统军辅政,诸王有异心,奏请派开府到智察其动静。待高祖安葬后,诸王返回住所。宣帝又命智到宪家中等候,借此指控宪有谋反意图。宣帝于是派人对宪说:“三公之位,应授予亲近贤能之臣。现在打算任命你为太师,九叔为太傅,十一叔为太保,你觉得如何?”宪回答:“我才能平庸,职位却重,满溢之感令人畏惧。三师之职,我岂敢接受?太祖是功臣,应由他承此大任。如果只任命我兄弟,恐有违舆论。”智回禀之后,又再次前来,说:“诏令诸王一同到殿门前。”只有宪被单独请入。宣帝早已在别室埋伏了壮士,进殿即抓住宪。宪态度坚定,毫不屈服,坚持陈述自己的清白。宣帝派智与宪对质。宪目光如炬,与智对峙。有人劝宪说:“你现在局势已危,何必多言?”宪说:“我职位尊贵,现在落到如此地步,生死在命,哪里还考虑存活?只是我母亲还在世,恐怕留下遗憾而已。”说完,将手中笏板掷于地上。最终被活活勒死,时年三十五岁。当时任命于智为柱国,封为齐国公。又杀了上大将军安邑公王兴、上开府独孤熊、开府豆卢绍等人,都是因与宪关系密切。宣帝杀宪后,无法自圆其说,便借口他们与宪结谋,于是将其处死。世人皆知其冤屈,都说他们一同陪宪而死。

宪的母亲达步干氏是茹茹族人。建德三年,被册封为齐国太妃。宪为人至孝,侍奉母亲以孝道著称。母亲旧患风热,屡次发作,宪常常不离左右,亲力亲为照料。每当他外出服役,心中一惊,母亲必定生病。他立刻派人前去探望,果然如预料一般。宪有六个儿子:贵、质、賨、贡、乾禧、乾洽。

贵字乾福,年少聪慧,广读经史,尤其擅长骑马射箭。初读《孝经》,便对人说:“读这一部经书,足以作为立身之本。”天和四年,年仅十岁,被封为安定郡公,食邑一千五百户。太祖当年出任丞相时,首次封赐此郡,从未授予他人,如今封赐贵。十一岁时,随宪打猎于盐州,一次围猎中,亲手射杀野马和鹿共十五头。建德二年,被册立为齐国世子。建德四年,授车骑大将军、仪同三司。不久外调为豳州刺史。贵虽出身深宫,却关心政务。聪明机警,过目不忘。曾路遇两人,对左右说:“此人是县里的同乡,为何能随意行走?”左右认不出,贵却当场说出其姓名,众人无不叹服。曾有白兽烽被商人放火焚烧,烽帅收受贿赂,未受惩罚。后来,该烽帅按惯例前来参见,贵便问:“商人放火焚烧烽台,为何私自放纵?”烽帅惊骇,当即认罪。可见其明察秋毫。同年四月病逝,享年十七岁。高祖十分痛惜。

质字乾佑,初封安城公。后因宪的功勋,进封为河间郡王。賨字乾礼,任大将军、中坝公。贡出自莒庄公后。乾禧、乾洽分别封为安城公、龙涸公。他们与宪一同被诛杀。

史臣评论说:从两汉到魏、晋,皇室的弟弟和儿子众多。唯有楚元、河间、东平、陈思等人以文学出名,任城、琅邪等人以武功驰名。原因何在?他们地位尊贵,长期生活在宫廷,生活奢侈,骄傲自大,志得意满,因此真正有才华、有高尚品德的人,极少在世间涌现。而齐王才华出众,气质非凡,独树一帜于前列。身为弟弟,却身居上将之位,智勇超群,征战如神,敌国的命运都系于他手中,天下局势的兴衰也取决于他。比起外姓功臣,如方叔、召公、韩剧、白起,又有谁能比得上他呢?然而,他身具震主之威,恰逢世道衰微之时,最终被无辜诛杀,君子由此明白,王朝的兴衰并不长久。过去张耳、陈余的门客甚至奴仆,后来都官至卿相,而齐国的文武官员,其后也多有升迁至高官显位。这可说是命运巧合,也堪称贤能之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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