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帝上
太祖文皇帝姓宇文氏,讳泰,字黑獭,代武川人也。其先出自炎帝神农氏,为黄帝所灭,子孙遁居朔野。有葛乌菟者,雄武多算略,鲜卑慕之,奉以为主。遂总十二部落,世为大人。其后曰普回,因狩得玉玺三纽,有文曰"皇帝玺"。普回心异之,以为天授。其俗谓天曰宇,谓君曰文,因号宇文国,并以为氏焉。
普回子莫冉阝,自阴山南徙,始居辽西,是曰献侯,为魏舅生之国。九世至侯豆归,为慕容晁所灭。其子陵仕燕,拜驸马都尉,封玄菟公。魏道武将攻中山,陵从慕容宝御之。宝败,陵率甲骑五百归魏,拜都牧主,赐爵安定侯。天兴初,徙豪杰于代都,陵随例迁武川焉。
陵生系,系生韬,并以武略称。韬生肱。
肱任侠有气干。正光末,沃野镇人破六汗拔陵作乱,远近多应之。其伪署王卫可孤徒党最盛。肱乃纠合乡里斩可孤,其众乃散。后避地中山,遂陷于鲜于修礼。修礼令肱还统其部众。后为定州军所破,殁于阵。武成初,追尊曰德皇帝。
太祖,德皇帝之少子也。母曰王氏,孕五月,夜梦抱子升天,才不至而止。寤而告德皇帝,德皇帝喜曰:"虽不至天,贵亦极矣。"生而有黑气如盖,下覆其身。及长,身长八尺,方颡广额。美须髯,发长委地,垂手过膝。背有黑子,宛转若龙盘之形,而有紫光,人望而敬畏之。少有大度,不事家人生业,轻财好施,以交结贤士大夫。少随德皇帝在鲜于修礼军。及葛荣杀修礼,太祖时年十八,荣遂任以将帅。太祖知其无成,与诸兄谋欲逃避。计未行,会尔朱荣擒葛荣,定河北,太祖随例迁晋阳。荣以太祖兄弟雄杰,惧或异己,遂托以他罪,诛太祖第三兄洛生,复欲害太祖。太祖自理家冤,辞旨慷慨。荣感而免之,益加敬待。
孝昌二年,燕州乱,太祖始以统军从荣征之。先是,北海王颢奔梁,梁人立为魏主,令率兵入洛。魏孝庄帝出居河内以避之。荣遣贺拔岳讨颢,仍迎孝庄帝。太祖与岳有旧,乃以别将从岳。及孝庄帝反正,以功封宁都子,邑三百户,迁镇远将军、步兵校尉。
万俟丑奴作乱关右,孝庄帝遣尔朱天光及岳等讨之。太祖遂从岳入关,先锋破伪行台尉迟菩萨等。及平丑奴,定陇右,太祖功居多,迁征西将军、金紫光禄大夫,增邑三百户,加直阁将军,行原州事。时关陇寇乱,百姓凋残,太祖抚以恩信,民皆悦服。咸喜曰:"早值宇文使君,吾等岂从逆乱。"太祖尝从数骑于野,忽闻箫鼓之音,以问从人,皆云莫之闻也。
普泰二年,尔朱天光东拒齐神武,留弟显寿镇长安。秦州刺史侯莫陈悦为天光所召,将军众东下。岳知天光必败,欲留悦共图显寿,而计无所出。太祖谓岳曰:"今天光尚迩,悦未有二心。若以此事告之,恐其惊惧。然悦虽为主将,不能制物,若先说其众,必人有留心。进失尔朱之期,退恐人情变动,乘此说悦,事无不遂。"岳大喜,即令太祖入悦军说之。悦遂不行。乃相率袭长安,令太祖轻骑为前锋。太祖策显寿怯懦,闻诸军将至,必当东走。恐其远遁,乃倍道兼行。显寿果已东走。追至华山,擒之。
太昌元年,岳为关西大行台,以太祖为左丞,领岳府司马,加散骑常侍。事无巨细,皆委决焉。
齐神武既破尔朱,遂专朝政。太祖请往观之。既至并州,齐神武问岳军事,太祖口对雄辩。齐神武以为非常人,欲留之。太祖诡陈忠款,乃得反命,遂星言就道。齐神武果遣追之,至关,不及。太祖还谓岳曰:"高欢非人臣也。逆谋所以未发者,惮公兄弟耳。然凡欲立大功、匡社稷,未有不因地势、总英雄而能克成者也。侯莫陈悦本实庸材,遭逢际会,遂叨任委,既无忧国之心,亦不为高欢所忌,但为之备,图之不难。今费也头控弦之骑不下一万,夏州刺史斛拔弥俄突胜兵之士三千余人,及灵州刺史曹泥,并恃其僻远,常怀异望。河西流民纥豆陵伊利等,户口富实,未奉朝风。今若移军近陇,扼其要害,示之以威,服之以德,即可收其士马,以实吾军。西辑氐羌,北抚沙塞,还军长安,匡辅魏室,此桓文举也。"岳大悦,复遣太祖诣阙请事,密陈其状。魏帝深纳之。加太祖武卫将军,还令报岳。岳遂引军西次平凉,谋于其众曰:"夏州邻接寇贼,须加绥抚,安得良刺史以镇之?"众皆曰:"宇文左丞即其人也。"岳曰:"左丞吾之左右手也,如何可废!"沈吟累日,乃从众议。于是表太祖为使持节、武卫将军、夏州刺史。太祖至州,伊利望风款附,而曹泥犹通使于齐神武。
魏永熙三年春正月,岳欲讨曹泥,遣都督赵贵至夏州与太祖计事。太祖曰:"曹尼孤城阻远,未足为忧。侯莫陈悦怙众密迩,贪而无信,必将为患,愿早图之。"岳不听,遂与悦俱讨泥。二月,至于河曲,岳果为悦所害。其士众散还平凉,唯大都督赵贵率部曲收岳尸还营。于是三军未有所属。诸将以都督寇洛年最长,相与推洛,以总兵事。洛素无雄略,威令不行,乃谓诸将曰:"洛智能本阙,不宜统御。近者迫于群议,推相摄领。今请避位,更择贤材。"于是赵贵言于众曰:"元帅忠公尽节,暴于朝野,勋业未就,奄罹凶酷。岂唯国丧良宰,固亦众无所依。必欲纠合同盟,复仇雪耻,须择贤者,总统诸军。举非其人,则大事难集,虽欲立忠建义,其可得乎!窃观宇文夏州,英姿不世,雄谟冠时,远迩归心,士卒用命。加以法令齐肃,赏罚严明,真足恃也。今若告丧,必来赴难,因而奉之,则大事集矣。"诸将皆称善。乃命赫连达驰至夏州,告太祖曰:"侯莫陈悦不顾盟誓,弃恩背德,贼害忠良。群情愤惋,控告无所。公昔居管辖,恩信著闻。今无小无大,咸愿推奉。众之思公,引日成岁,愿勿稽留,以慰众望也。"太祖将赴之,夏州吏民咸泣请曰:"闻悦今在水洛,去平凉不远。若已有贺拔公之众,则图之实难。愿且停留,以观其变。"太祖曰:"悦既害元帅,自应乘势直据平凉,而反趑趄,屯兵水洛,吾知其无能为也。且难得易失者时也,不俟终日者几也,今不早赴,将恐众心自离。"都督弥姐元进规欲应悦,密图太祖。事发,斩之。太祖乃率帐下轻骑,驰赴平凉。时齐神武遣长史侯景招引岳众。太祖至安定,遇之,谓景曰:"贺拔公虽死,宇文泰尚存,卿何为也?"景失色,对曰:"我犹箭耳,随人所射,安能自裁!"景于此即还。太祖至平凉,哭岳甚恸。将士且悲且喜,曰:"宇文公至,无所忧矣。"
于时魏孝武帝将图齐神武,闻岳被害,遣武卫将军元毗宣旨慰劳,追岳军还洛阳。毗到平凉,会诸将已推太祖。侯莫陈悦亦被敕追还,悦既附齐神武,不肯应召。太祖谓诸将曰:"侯莫陈悦枉害忠良,复不应诏命,此国之大贼,岂可容之!"乃命诸军戒严,将以讨悦。及元毗还,太祖表于魏帝曰:"臣前以故关西大都督臣岳竭诚奉国,横罹非命,三军丧气,朝野痛惜。都督寇洛等,衔冤茹戚,志雪仇耻。以臣昔同幕府,苦赐要结。臣便以今月十四日,轻来赴军。当发之时,已有别表。既为众情所逼,权掌兵事。诏召岳军入京,此乃为国良策。但高欢之众,已至河东,侯莫陈悦犹在水洛。况此军士多是关西之人,皆恋乡邑,不愿东下。今逼以上命,悉令赴关,悦蹑其后,欢邀其前,首尾受敌,其势危矣。臣殒身王事,诚所甘心。恐败国殄人,所损更大。乞少停缓,更思后图,徐事诱导,渐就东引。"太祖志在讨悦,而未测朝旨,且兵众未集,假此为词。因与元毗及诸将刑牲盟誓,同奖王室。
初,贺拔岳营于河曲,有军吏独行,忽见一老翁,须眉皓素,谓之曰:"贺拔岳虽复据有此众,然终无所成。当有一宇文家从东北来,后必大盛。"言讫不见。此吏恒与所亲言之,至是方验。
魏帝诏太祖曰:"贺拔岳既殒,士众未有所归,卿可为大都督,即相统领。知欲渐就东下,良不可言。今亦征侯莫陈悦士马入京。若其不来,朕当亲自致罚。宜体此意,不过淹留。"太祖又表曰:"侯莫陈悦违天逆理,酷害良臣,自以专戮罪重,不恭诏命,阻兵水洛,强梁秦陇。臣以大宥既班,忍抑私憾,频问悦及都督可朱浑元等归阙早晚,而悦并维絷使人,不听反报。观其指趣,势必异图。臣正为此,未敢自拔。兼顺众情,乞少停缓。"
太祖乃与悦书,责之曰:
顷者正光之末,天下沸腾,尘飞河朔,雾塞荆沔。故将军贺拔公攘袂勃起,志宁宇县。授戈南指,拯皇灵于已坠;拥旄西迈,济百姓于沦胥。西顾无忧,繄公是赖。勋茂赏隆,遂征关右。此乃行路所知,不籍一二谈也。君实名微行薄,本无远量。故将军降迁高之志,笃汇征之理,乃申启朝廷,荐君陇右行台。朝议以君功名阙然,未之许也。遂频烦请谒,至于再三。天子难违上将,便相听许。是亦遐迩共知,不复烦之翰墨。纵使木石为心,犹当知感。况在生灵,安能无愧!加以王室多故,高氏专权,主上虚心,寄隆晋郑。君复与故将军同受密旨,屡结盟约,期于毕力,共匡时难。而貌恭心狠,妒胜嫉贤,口血未干,匕首已发。协党国贼,共危本朝,孤恩负誓,有腼面目。岂不上畏于天,下惭于地!吾以弱才,猥当藩牧,蒙朝廷拔擢之恩,荷故将军国士之遇。闻问之日,魂守惊驰。便陈启天朝,暂来奔赴,众情所推,遂当戎重。比有敕旨,召吾还阙,亦有别诏,令君入朝。虽操行无闻,而年齿已宿。今日进退,唯君是视。君若督率所部,自山陇东迈,吾亦总勒师徒,北道还阙。共追廉、蔺之迹,同慕寇、贾之风。如其首鼠两端,不时奉诏,专戮违旨,国有常刑,枕戈坐甲,指日相见。幸图利害,无贻噬脐。
悦既惧太祖谋己,诈为诏书与秦州刺史万俟普拨,令与悦为党援。普拨疑之,封诏以呈太祖。太祖表之曰:"臣自奉诏总平凉之师,责重忧深,不遑启处。训兵秣马,唯思竭力。前以人恋本土,侯莫陈悦窥窬进退,量度且宜住此。今若召悦授以内官,臣列旆东辕,匪朝伊夕。朝廷若以悦堪为边扞,乞处以瓜、凉一蕃。不然,则终致猜虞,于事无益。"
初,原州刺史史归为岳所亲任,河曲之变,反为悦守。悦遣其党王伯和、成次安将兵二千人助归镇原州。太祖遣都督侯莫陈崇率轻骑一千袭归,擒之,并获次安、伯和等,送于平凉。太祖表崇行原州事。万俟普拨又遣其将叱干保洛领二千骑来从军。
三月,太祖进军至原州。众军悉集,谕以讨悦之意,士卒莫不怀愤。太祖乃表曰:"臣闻誓死酬恩,覆宗报主,人伦所急,赴蹈如归。自大都督臣岳殁后,臣频奉诏还阙,秣马戒途,志不俟旦。直以督将已下,咸称贺拔公视我如子,今仇恨未报,亦何面目以处世间。若得一雪冤酷,万死无恨!且悦外附强臣,内违朝旨。臣今上思逐恶之志,下遂节士之心,冀仗天威,为国除害。小违大顺,实在兹辰。克定之后,伏待斧钺。"
夏四月,引兵上陇,留兄子导为都督,镇原州。太祖军令严肃,秋毫无犯,百姓大悦。识者知其有成。军出木峡关,大雨雪,平地二尺。太祖知悦怯而多猜,乃倍道兼行,出其不意。悦果疑其左右有异志者,左右亦不安,众遂离贰。闻大军且至,退保略阳,留一万余人据守水洛。太祖至水洛,命围之,城降。太祖即率轻骑数百趣略阳,以临悦军。悦大惧,乃召其部将议之。皆曰"此锋不可当",劝悦退保上邽以避之。时南秦州刺史李弼亦在悦军,乃间道遣使,请为内应。其夜,悦出军,军中自惊溃,将卒或相率来降。太祖纵兵奋击,大破之。虏获万余人,马八千匹。悦与其子弟及麾下数十骑遁走。太祖曰:"悦本与曹泥应接,不过走向灵州。"乃令原州都督导邀其前,都督贺拔颍等追其后。导至牵屯山,追及悦,斩之。太祖入上邽,收悦府库,财物山积,皆以赏士卒,毫厘无所取。左右窃一银镂瓮以归,太祖知而罪之,即割赐将士,众大悦。
时凉州刺史李叔仁为其民所执,举州骚扰。宕昌羌梁企定引吐谷浑寇金城。渭州及南秦州氐、羌连结,所在蜂起。南岐至于瓜、鄯,跨州据郡者,不可胜数。太祖乃令李弼镇原州,夏州刺史拔也恶蚝镇南秦州,渭州刺史可朱浑元还镇渭州,卫将军赵贵行秦州事。征豳、泾、东秦、岐四州粟以给军。
齐神武闻秦陇克捷,乃遣使于太祖,甘言厚礼,深相倚结。太祖拒而不纳。时齐神武已有异志,故魏帝深仗太祖。乃征二千骑镇东雍州,助为声援,仍令太祖稍引军而东。太祖乃遣大都督梁御率步骑五千镇河、渭合口,为图河东之计。太祖之讨悦也,悦遣使请援于齐神武,神武使其都督韩轨将兵一万据蒲坂,而雍州刺史贾显送船与轨,请轨兵入关。太祖因梁御之东,乃逼召显赴军。御遂入雍州。魏帝遣著作郎姚幼瑜持节劳军,进太祖侍中、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、关西大都督、略阳县公,承制封拜,使持节如故。于是以寇洛为泾州刺史,李弼为秦州刺史,前略阳郡守张献为南岐州刺史。卢待伯拒代,遣轻骑袭擒之,待伯自杀。
时魏帝方图齐神武,又遣征兵。太祖乃令前秦州刺史骆超为大都督,率轻骑一千赴洛。进授太祖兼尚书仆射、关西大行台,余官封如故。太祖乃传檄方镇曰:
盖闻阴阳递用,盛衰相袭,苟当百六,无间三五。皇家创历,陶铸苍生,保安四海,仁育万物。运距孝昌,屯沴屡起,陇、冀骚动,燕、河狼顾。虽灵命重启,荡定有期,而乘衅之徒,因生羽翼。
贼臣高欢,器识庸下,出自舆皂,罕闻礼义,直以一介鹰犬,效力戎行,埙冒恩私,遂阶荣宠。不能竭诚尽节,专挟奸回,乃劝尔朱荣行兹篡逆。及荣以专政伏诛,世隆以凶党外叛,欢苦相敦勉,令取京师。又劝吐万儿复为弑虐,暂立建明,以令天下。假推普泰,欲窃威权。并归废斥,俱见酷害。于是称兵河北,假讨尔朱,亟通表奏,云取谗贼。既行废黜,遂将篡弑。以人望未改,恐鼎镬交及,乃求宗室,权允人心。天方与魏,必将有主。翊戴圣明,诚非欢力。而欢阻兵安忍,自以为功。广布腹心,跨州连郡。端揆禁闼,莫非亲党。皆行贪虐,窫窳人生。而旧将名臣,正人直士,横生疮磐,动挂网罗。故武卫将军伊琳,清贞刚毅,禁旅攸属。直阁将军鲜于康仁,忠亮骁杰,爪牙斯在。欢收而戮之,曾无闻奏。司空高乾,是其党与,每相影响,谋危社稷。但以奸志未从,恐先泄漏,乃密白朝廷,使杀高乾,方哭对其弟,称天子横戮。孙腾、任祥,欢之心膂,并使入居枢近,伺国间隙,知欢逆谋将发,相继逃归,欢益加抚待,亦无陈白。然欢入洛之始,本有奸谋。令亲人蔡俊作牧河、济,厚相恩赡,以为东道主人。故关西大都督、清水公贺拔岳,勋德隆重,兴亡攸寄。欢好乱乐祸,深相忌毒,乃与侯莫陈悦阴图陷害。幕府以受律专征,便即讨戮。欢知逆状已露,稍怀旅距。遂遣蔡俊拒代,令窦泰佐之。又遗侯景等云向白马,辅世珍等径趣石济,高隆之、疋娄昭等屯据壶关,韩轨之徒拥众蒲坂。于是上书天子,数论得失,訾毁乘舆,威侮朝廷。藉此微庸,冀兹大宝。谿壑可盈,祸心不测。或言径赴荆楚,开疆于外;或言分诣伊洛,取彼谗人;或言欲来入关,与幕府决战。今圣明御运,天下清夷,百寮师师,四隩来暨。人尽忠良,谁为君侧?而欢威福自己,生是乱阶,缉构南箕,指鹿为马,包藏凶逆,伺我神器。是而可忍,孰不可容!幕府折冲宇宙,亲当受脤,锐师百万,彀骑千群,裹粮坐甲,唯敌是俟,义之所在,糜躯匪吝。况频有诏书,班告天下,称欢逆乱,征兵致伐。今便分命将帅,应机进讨。或趣其要害,或袭其窟宅,电绕蛇击,雾合星罗。而欢违负天地,毒被人鬼,乘此扫荡,易同俯拾。欢若渡河,稍逼宗庙,则分命诸将,直取并州,幕府躬自东辕,电赴伊洛;若固其巢穴,未敢发动,亦命群帅,百道俱前,轘裂贼臣,以谢天下。其州镇郡县,率土人黎,或州乡冠冕,或勋庸世济,并宜舍逆归顺,立效军门。封赏之科,已有别格。凡百君子,可不勉欤。
太祖谓诸将曰:"高欢虽智不足而诈有余,今声言欲西,其意在入洛。吾欲令寇洛率马步万余,自泾州东引。王罴率甲士一万,先据华州。欢若西来,王罴足得抗拒。如其入洛,寇洛即袭汾、晋。吾便速驾,直赴京邑。使其进有内顾之忧,退有被蹑之势。一举大定,此为上策。"众咸称善。
秋七月,太祖帅众发自高平,前军至于弘农。而齐神武稍逼京邑。魏帝亲总六军,屯于河桥,令左卫元斌之、领军斛斯椿镇武牢,遣使告太祖。太祖谓左右曰:"高欢数日行八、九百里,晓兵者所忌,正须乘便击之。而主上以万乘之重,不能度河决战,方缘津据守。且长河万里,扞御为难,若一处得度,大事去矣。"即以大都督赵贵为别道行台,自蒲坂济,趣并州。遣大都督李贤将精骑一千赴洛阳。会斌之与斛斯椿争权不协,斌之遂弃椿还,绐帝云:"高欢兵至。"七月丁未,帝遂从洛阳率轻骑入关。太祖备仪卫奉迎,谒见东阳驿。太祖免冠泣涕谢曰:"臣不能式遏寇虐,遂使乘舆迁幸。请拘司败,以正刑书。"帝曰:"公之忠节,曝于朝野。朕以不德,负乘致寇。今日相见,深用厚颜。责在朕躬,无劳谢也。"乃奉帝都长安。披草莱,立朝廷,军国之政,咸取太祖决焉。仍加授大将军、雍州刺史,兼尚书令,进封略阳郡公,别置二尚书,随机处分,解尚书仆射,余如故。太祖固让,诏敦谕,乃受。
初,魏帝在洛阳,许以冯翊长公主配太祖,未及结纳,而帝西迁。至是,诏太祖尚之,拜驸马都尉。
八月,齐神武袭陷潼关,侵华阴。太祖率诸军屯霸上以待之。齐神武留其将薛瑾守关而退。太祖乃进军讨瑾,虏其卒七千,还长安。进位丞相。冬十月,齐神武推魏清河王亶子善见为主,徙都于邺,是为东魏。十一月,遣仪同李虎与李弼、赵贵等讨曹泥于灵州,虎引河灌之。明年,泥降,迁其豪帅于咸阳。闰十二月,魏孝武帝崩。太祖与群公定策,尊立魏南阳王宝炬为嗣,是为文皇帝。
《周书》 唐·令狐德等
文帝上
太祖文皇帝姓宇文,名泰,字黑獭,是代北武川人。他祖先出自炎帝神农氏,曾被黄帝所灭,子孙逃居北方荒野。有个叫葛乌菟的人,英勇善谋,鲜卑各部落都很敬仰,拥戴他为首领,于是统率了十二个部落,世代成为部落中的领袖。后来有个叫普回的人,一次狩猎中得到三枚玉玺,上面刻着“皇帝玺”三个字。普回对此十分惊讶,认为这是上天所赐。按照鲜卑的习俗,天叫“宇”,君主叫“文”,于是便称自己为宇文国,并以“宇文”为姓。
普回的儿子叫莫冉阝,从阴山南下,最初定居在辽西,这就是献侯,曾是北魏的舅舅之国。传到第九代的侯豆归,被慕容晁所灭。他的儿子陵在后燕任职,官拜驸马都尉,封为玄菟公。北魏道武帝要攻打中山,陵随慕容宝出战,结果慕容宝战败,陵率领五百名骑兵投奔北魏,被封为都牧主,赐爵安定侯。天兴初年,朝廷把有才能的豪杰迁往代地,陵也随同迁移到武川。
陵生下系,系生下韬,他们三人皆以武略著称。韬生下肱。
肱为人豪爽,有胆识和气度。正光年间末期,沃野镇人破六汗拔陵发动叛乱,四面八方纷纷响应。其中,伪政权任命的王卫可孤势力最大。肱于是联合乡里,斩杀了可孤,叛乱者才逐渐散去。后来他逃到中山,被鲜于修礼俘虏。修礼让他回去统领部众。后来在定州战场上被北魏军队击败,最终死于战阵。后来被追谥为德皇帝。
太祖是德皇帝的幼子。母亲王氏怀胎五个月,夜里梦见抱着孩子升上天空,还没到天顶就停住了。醒来后告诉太祖,太祖高兴地说:“虽然没到天上去,但地位也已经是极高的了。”孩子出生时,头顶有黑气如盖,笼罩全身。长大后身高八尺,额头宽阔,长须长发垂至地面,手垂过膝。背上有一颗黑痣,形状像龙盘绕,还散发出紫色光芒,人们望之都感到敬畏。他从小就有远大志向,不关心家中的日常事务,乐善好施,广交贤士大夫。少年时曾随德皇帝在鲜于修礼的军队里服役。后来葛荣杀了鲜于修礼,太祖当时才十八岁,葛荣便让他担任将领。太祖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,于是和兄长们商量要逃离。还没来得及行动,正好被尔朱荣抓住葛荣,平定了河北,太祖也和兄弟们被迁往晋阳。尔朱荣认为太祖兄弟才智出众,担心会威胁自己,于是以其他罪名杀害了太祖的三哥洛生,又打算杀害太祖。太祖为自己辩解时,言辞慷慨激昂,感动了尔朱荣,于是被赦免,受到尊敬。
孝昌二年,燕州发生动乱,太祖首次以统军身份随尔朱荣出兵平乱。当时北海王元颢逃往梁国,梁国立他为北魏的君主,命令他率军进入洛阳。北魏孝庄帝因此逃到河内避难。尔朱荣派贺拔岳前去讨伐元颢,同时迎请孝庄帝回朝。太祖与贺拔岳早有交情,便以副将身份随从他。等到孝庄帝重新登基,太祖因功被封为宁都子,封地三百户,升任镇远将军、步兵校尉。
万俟丑奴在关中作乱,孝庄帝派尔朱天光和贺拔岳等人前去征讨。太祖随之进入关中,作为先锋击败了伪行台尉迟菩萨等人。平定丑奴后,太祖战功显著,被升任为征西将军、金紫光禄大夫,增加封地三百户,加授直阁将军,兼管原州事务。当时关中一带动荡不安,百姓凋敝,太祖以仁爱政策安抚民众,百姓都感激服从,纷纷说:“早些遇到宇文使君,我们怎么会加入叛乱呢?”有一次,太祖带几个随从在野外散步,忽然听到箫鼓声,便问随从,随从都说没听到。
普泰二年,尔朱天光去东部抵御高欢,留下弟弟尔朱显寿镇守长安。秦州刺史侯莫陈悦被天光召去,率兵向东进发。贺拔岳知道天光必败,想留下侯莫陈悦共同对付显寿,但一时想不出对策。太祖对贺拔岳说:“现在天光军力尚近,悦还没有二心,如果把这件事告诉他,他一定会惊恐。虽然悦是主将,但能力不足,如果先说服他的士兵,一定会有不少人支持。前进会错过尔朱的时机,后退又怕人心动摇,趁此机会劝说悦,事情就一定成功。”贺拔岳大喜,立刻让太祖进入悦军中劝说他。悦于是没有出发。于是众人一同袭击长安,太祖率轻骑兵为前锋。太祖判断显寿胆小懦弱,听说大军将至,必定会逃离。为了防止他远走,便加快速度前进。果然,显寿已向东逃走。太祖追至华山,抓住了他。
太昌元年,贺拔岳被任命为关西大行台,太祖被任为左丞,兼任岳府司马,加授散骑常侍。无论大小事务,都由他决定。
高欢打败尔朱后,专掌朝政。太祖请求前去观察。抵达并州后,高欢问起贺拔岳军政事务,太祖应对雄辩。高欢认为他是不寻常之人,想留下他。太祖以忠诚为由掩饰,才得以返回,于是连夜赶路。高欢果然派人追击,但到了关中就追不上了。太祖回到贺拔岳处,对他说:“高欢不是个合格的臣子。他之所以暂时没有发动叛乱,是因为畏惧贺拔兄弟的威名。然而,凡是想成就大业、拯救国家的人,必定要借势而起,团结英雄才可能成功。侯莫陈悦本来就是庸才,偶然得势,便得到重用,既无忧国之心,也不被高欢忌恨,只不过是防备他而已,讨伐他并不困难。如今费也头有上万骑兵,夏州刺史斛拔弥俄突有数千精兵,还有灵州刺史曹泥,都因地处偏远,心怀异志。河西的流民纥豆陵伊利势力强大,百姓富裕,尚未归顺朝廷。如果现在把军队调往陇右,扼住关键要道,向他们显示威势,用恩德感化他们,就能收编他们的军队,充实自己的兵力。向西团结氐族、羌族,向北安抚边境部落,再回师长安,辅佐魏室,这正是春秋时期齐桓公、晋文公那样的功业。”贺拔岳十分高兴,又派太祖去朝廷请求此事,朝廷批准了。太祖随即发出了对各地的檄文。
檄文写道:
天地运行,盛衰交替,每逢百年一遇的灾劫,无论朝代更替,都不会有长久不变的太平。君主开创王朝,养育百姓,安定天下,恩泽普施。但自孝昌年间以来,灾难连绵,关陇、河北动荡不安,燕、河之地处处不安。虽然天命再启,天下终将安定,但趁乱而起的势力,正不断壮大。
叛臣高欢,见识浅薄,出身卑微,不懂礼义,只凭一介仆人身份在军中效力,因依附权贵而获得宠信,由此攀升地位。他不能尽忠守节,反而图谋不轨,曾劝尔朱荣篡位。尔朱荣被杀后,高欢又鼓动其党羽反叛,企图夺取京城。他趁机劝吐万儿弑君,短暂拥立建明为君,借此获取权力。后来又伪造“普泰”年号,意图窃取权力,最终被废黜,遭到残酷杀害。之后他起兵河北,号称讨伐尔朱,迅速上表朝廷,声称要铲除奸臣。一旦掌权后,便立即篡夺皇位。尽管表面上说要辅佐君王,实际上却自以为是,广布亲信,掌控州郡。禁卫部门、中央要职,尽是他亲信的党羽。他们横行霸道,残暴无道。而原本的良将忠臣,正直之士,却被无情残害,被陷害入狱。如武卫将军伊琳,为人清正刚强,是禁军的中坚力量;直阁将军鲜于康仁,忠心耿直,骁勇善战,是军队的骨干。高欢却将他们逮捕斩杀,毫无上报。司空高乾是他们的同党,每次行动都互相呼应,图谋破坏国家。但因为阴谋还未暴露,他们怕先被人发现,便暗中向朝廷报告,说高乾谋反,结果高乾被杀,高欢还假装哭着对弟弟说:“天子被残酷杀害。”孙腾、任祥则是高欢的心腹,他们被安排进入朝廷中枢,一旦察觉高欢叛乱将发,便立刻逃走,高欢反而更加信任他们。然而,高欢一开始就有篡位之心,命亲信蔡俊镇守河、济一带,给予优厚待遇,作为未来东进的“主人”。而关西大都督、清水公贺拔岳功勋卓著,国家存亡都系于他一身。高欢心怀嫉妒,极为厌恶,便与侯莫陈悦暗中合谋,设计陷害贺拔岳。因为贺拔岳拥有征伐之权,便直接将其杀害。高欢得知阴谋败露,便心生忌惮,于是派人防守代郡,又派窦泰助阵。同时,他又派侯景等将领前往白马,辅世珍等人直奔石济,高隆之、纥落昭等人驻守壶关,韩轨等率兵驻守蒲坂。于是上书朝廷,列举政绩得失,攻击皇帝,羞辱朝廷。借助这些微不足道的伎俩,妄图夺取天下。他们的野心如同深谷可填,祸心却难以测度。有人传言他们要直奔荆楚,拓展疆土;有人说要分兵前往伊洛,消灭谗臣;还有人说要进入关中,与贺拔岳决战。但现在圣明君主治世,天下安宁,百官忠心,四海来归。人人尽忠,谁能当面为君所用?而高欢却自行威权,是乱世之始,他以南箕为图谋,指鹿为马,隐藏篡位之心,伺机夺取皇位。这种行为怎能容忍,又怎能容许?我们部下将士,纵横天下,亲赴受誓,已有百万之众,千军万马,屯粮驻甲,只等敌军出现。义不容辞,哪怕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。况且朝廷已多次下诏,宣布高欢叛乱,征兵讨伐。现在立即分派将领,依据局势进讨。或直取敌人要害,或袭击敌方老巢,如雷霆霹雳,似蛇影狼烟,星罗棋布,迅速出击。高欢背弃天地,残害人神,现在正是清除他的时机,如同随手拾起。如果高欢渡过黄河,逼近宗庙,我们将分派将领,直接攻取并州,我本人将迅速东进,赶赴洛阳;如果他固守营地,不敢行动,我们也会派多路大军,同时进击,击垮敌人,向天下昭示正义。所有州镇郡县,地方士绅、士族,以及世代功勋之家,都应放弃叛乱,投诚归顺,为军队效力。封赏政策已有特别规定。各位贤士,难道不能奋起吗?
太祖对众将说:“高欢虽智谋不足,但奸诈有余。现在他声称要向西,实则目的就是进入洛阳。我打算让寇洛率步骑兵万余人从泾州向东推进,王罴率一万精兵先占据华州。如果高欢西来,王罴即可阻挡;如果他进入洛阳,寇洛就可袭击汾、晋地区。我会迅速行动,亲率大军直奔京城。让他前进有后顾之忧,后退有被追击之患,一举解决,这是上上之策。”众将领都表示赞同。
秋七月,太祖率军从高平出发,前锋抵达弘农。而高欢正逼近京城。魏孝武帝亲自统领六军,驻扎在河桥,派左卫元斌之、领军斛斯椿镇守武牢,并派人通知太祖。太祖对左右说:“高欢几天行八九百里,是真正的用兵高手所忌惮的,正是可以乘机出击的时机。而皇帝虽有万乘之威,却不敢过河决战,只能在渡口防守。黄河绵延万里,防守极为困难,若一处被突破,大局就完了。”于是任命大都督赵贵为别道行台,从蒲坂渡河,直取并州。又派大都督李贤率领一千精锐骑兵赶赴洛阳。恰好元斌之与斛斯椿争权不和,元斌之便丢下斛斯椿,谎报称“高欢兵临城下”,于是七月丁未,孝武帝率轻骑从洛阳进入关中。太祖严阵以待,迎接孝武帝,前往东阳驿拜见。太祖脱下帽子,痛哭流涕地说:“臣未能抵御外敌,致使皇帝被迫迁都,请求惩罚那些失职的主官,以正刑律。”孝武帝说:“你忠义之节,已广为人知。我自身无德,导致被敌入侵,今日相会,深感惭愧。责任在我,不必谢罪。”于是孝武帝迁都长安,太祖亲自负责军政事务,处理国家大事。朝廷还加授太祖大将军、雍州刺史、兼尚书令,进封略阳郡公,另外设立两个尚书部门,随时应对,解除了尚书仆射职位,其他官职照旧。太祖坚决推辞,朝廷再三劝说才接受。
当初,孝武帝在洛阳时,曾答应将冯翊长公主嫁给太祖,尚未成婚,孝武帝便西迁。现在,朝廷下诏让太祖娶公主为妻,封为驸马都尉。
八月,高欢攻破潼关,进犯华阴。太祖率军屯兵霸上以待。高欢留下将领薛瑾守关后退兵。太祖便率军讨伐薛瑾,俘虏其士兵七千人,带回长安。太祖晋升为丞相。冬十月,高欢另立魏清河王元亶之子元善见为帝,迁都邺城,史称东魏。十一月,太祖派仪同李虎与李弼、赵贵等人前往灵州讨伐曹泥,李虎引黄河水灌城,第二年,曹泥投降,其豪强被迁往咸阳。闰十二月,魏孝武帝去世。太祖与大臣们共同策划,推立魏南阳王元宝炬为新君,就是后来的文皇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