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北齐书》•卷三十六·列传第二十八·邢邵

邢邵   邢邵,字子才,河间鄚人,魏太常贞之后。父虬,魏光禄卿。邵小字吉,少时有避,遂不行名。年五岁,魏吏部郎清河崔亮见而奇之,曰:"此子后当大成,位望通显。"十岁便能属文,雅有才思,聪明强记,日诵万馀言。族兄峦,有人伦鉴,谓子弟曰:"宗室中有此儿,非常人也。"少在洛阳,会天下无事,与时名胜专以山水游宴为娱,不暇勤业。尝因霖雨,乃读《汉书》,五日,略能遍记之。后因饮谑倦,方广寻经史,五行俱下,一览便记,无所遗忘。文章典丽,既赡且速。年未二十,名动衣冠。尝与右北平阳固、河东裴伯茂、从兄罘、河南陆道晖等至北海王昕舍宿饮,相与赋诗,凡数十首,皆在主人奴处。旦日奴行,诸人求诗不得,邵皆为诵之。诸人有不认诗者,奴还得本,不误一字。诸人方之王粲。吏部尚书陇西李神隽大相钦重,引为忘年之交。   释巾为魏宣武挽郎,除奉朝请,迁著作佐郎。深为领军元叉所礼,叉新除尚书令,神隽与陈郡袁翻在席,叉令邵作谢表,须臾便成,以示诸宾。神隽曰:"邢邵此表,足使袁公变色。"孝昌初,与黄门侍郎李琰之对典朝仪。自孝明之后,文雅大盛,邵雕虫之美,独步当时,每一文初出,京师为之纸贵,读诵俄遍远近。于时袁翻与范阳祖莹位望通显,文笔之美,见称先达,以邵藻思华赡,深共嫉之。每洛中贵人拜职,多凭邵为谢表。尝有一贵胜初受官,大集宾食,翻与邵俱在坐。翻意主人托其为让表,遂命邵作之。翻甚不悦,每告人云:"邢家小儿当客作章表,自买黄纸,写而送之。"邵恐为翻所害,乃辞以疾。属尚书令元罗出镇青州,启为府司马。遂在青土,终日酣赏,尽山泉之致。   永安初,累迁中书侍郎,所作诏诰,文体宏丽。及尔朱荣入洛,京师扰乱,邵与弘农杨愔避地嵩高山。普泰中,兼给事黄门侍郎,寻为散骑常侍。太昌初,敕令恒直内省,给御食,令覆按尚书门下事,凡除大官,先问其可否,然后施行。除卫将军、国子祭酒。以亲老还乡,诏所在特给兵力五人,并令岁一入朝,以备顾问。丁母忧,哀毁过礼。   后杨愔与魏收及邵请置学及修立明堂,奏曰:   世室明堂,显于周、夏;一黉两学,盛自虞、殷。所以宗配上帝,以著莫大之严;宣布下土,以彰则天之轨。养黄发以询哲言,育青衿而敷教典,用能享国长久,风徽万祀者也。爰暨亡秦,改革其道,坑儒灭学,以蔽黔黎。故九服分崩,祚终二代。炎汉勃兴,更修儒术。故西京有六学之义,东都有三本之盛。逮自魏、晋,拨乱相因,兵革之中,学校不绝。仰惟高祖孝文皇帝禀圣自天,道镜今古,列校序于乡党,敦诗书于郡国。但经始事殷,戎轩屡驾,未遑多就,弓剑弗追。世宗统历,聿遵先绪,永平之中,大兴板筑。续以水旱,戎马生郊,虽逮为山,还停一篑。而明堂礼乐之本,乃郁荆棘之林;胶序德义之基,空盈牧竖之迹;城隍严固之重,阙砖石之功;墉构显望之要,少楼榭之饰。加以风雨稍侵,渐致亏坠。非所谓追隆堂构,仪刑万国者也。伏闻朝议以高祖大造区夏,道侔姬文,提记明堂,式配上帝。今若基址不修,乃同丘畎,即使高皇神享,阙于国阳,宗事之典,有声无实。此臣子所以匪宁,亿兆所以伫望也。臣又闻官方授能,所以任事,事既任矣,酬之以禄。如此则上无旷官之讥,下绝尸素之谤。今国子虽有学官之名,无教授之实,何异兔丝燕麦,南箕北斗哉?昔刘向有言,王者宜兴辟雍、陈礼乐以风天下。夫礼乐所以养人,刑法所以杀人,而有司勤勤,请定刑法,至于礼乐,则曰未敢。是敢于杀人,不敢于养人也。臣以为当今四海清平,九服宁宴,经国要重,理应先荣,脱复稽延,则刘向之言徵矣。但事不两兴,须有进退。以臣愚量,宜罢尚方雕靡之作,颇省永宁土木之功,并减瑶光材瓦之力,兼分石窟镌琢之劳,及诸事役非世急者,三时农隙,修此数条。使辟雍之礼,蔚尔而复兴;讽诵之音,焕然而更作,美榭高墉严壮于外,槐宫棘寺显丽于中。更明古今,重遵乡饮,敦进郡学,精课经业,如此则元、凯可得之于上序,游、夏可致之于下国,岂不休欤!   灵太后令曰:"配飨大礼,为国之本,此以戎马在郊,未遑修缮。今四表晏宁,当敕有司,别议经始。"   累迁太常卿、中书监,摄国子祭酒。是时朝臣多守一职,带领二官甚少,邵顿居三职,并是文学之首,当世荣之。文宣幸晋阳,路中频有甘露之瑞,朝臣皆作《甘露颂》,尚书符令邵为之序。及文宣皇帝崩,凶礼多见讯访,敕撰哀策。后授特进,卒。   邵率情简素,内行修谨,兄弟亲姻之间,称为雍睦。博览坟籍,无不通晓,晚年尤以《五经》章句为意,穷其指要。吉凶礼仪,公私谘禀,质疑去惑,为世指南。每公卿会议,事关典故,邵援笔立成,证引该洽。帝命朝章,敢定俄顷。词致宏远,独步当时。与济阴温子升为文士之冠,世论谓之温、邢。巨鹿魏收,虽天才艳发,而年事在二人之后,故子升死后,方称邢、魏焉。虽望实兼重,不以才位傲物。脱略简易,不修威仪,车服器用,充事而已。有斋不居,坐卧恒在一小屋。果饵之属,或置之梁上,宾至,下而共啖。天姿质素,特安异同,士无贤愚,皆能顾接,对客或解衣觅食,且与剧谈。有书甚多,而不甚仇校。见人校书,常笑曰:"何愚之甚,天下书至死读不可遍,焉能复校此。且误书思之更是一适。"妻弟李季节,才学之士,谓子才曰:"世间人多不聪明,思误书何由能得。"子才曰:"若思不能得,便不劳读书。"与妇甚疏,未尝内宿。自云尝昼入内阁,为狗所吠,言毕便抚掌大笑。性好谈赏,不能闲独,公事归休,恒须宾客自伴。事寡嫂甚谨,养孤子恕,慈受特深。在兖州,有都信云恕疾,便忧之,废寝食,颜色贬损。及卒,人士为之伤心,痛悼虽甚,竟不再哭,宾客吊慰,抆泪而已。其高情达识,开遣滞累,东吴以还,所未有也。有集三十卷,见行于世。子大宝,有文情。孽子大德、大道,略不识字焉。   《北齐书》 唐·李百药

译文:

邢邵,字子才,是河间鄚人,出自北魏太常萧贞之后。父亲邢虬曾任北魏光禄卿。邢邵小名吉,年少时就因有出众的才气而被人们称道,不署正式名字。五岁时,魏朝吏部郎清河人崔亮见了他,十分惊奇,说:“这孩子将来必定成就非凡,地位显赫,声望远扬。”十岁就能写文章,才华横溢,记忆力极强,每天能背诵上万字。他的族兄邢峦,一向有识人之能,对他亲族子弟说:“我们宗族中出现这样的孩子,绝非普通人。”邢邵年少时在洛阳生活,当时天下太平,时人名士大多沉醉于山水游玩和宴会之中,无暇勤于学业。有一次遇到大雨,他就趁机读《汉书》,五天下来,几乎把整本书的内容都记住了。后来因为饮酒谈笑倦怠,便广泛阅读经史典籍,能同时涉猎五科内容,一目了然,看完之后一点都不会遗忘。他的文章华美典雅,既丰富又写得迅速。不到二十岁时,名声已在士族中广传。他曾和右北平人阳固、河东人裴伯茂、堂兄邢罘、河南人陆道晖等人来到北海王昕家中住宿,大家一起赋诗,共写了几十首,这些诗稿都放在主人家仆人处。第二天仆人出门时,众人去寻诗却找不到,邢邵便一一背诵给他们听。有些人一开始不认识是哪首诗,等到仆人把原稿拿来对比,字句丝毫不差。众人因此把他比作东汉的王粲。吏部尚书陇西人李神隽非常欣赏他,称他为忘年之交。

后来,邢邵脱下官服,担任魏宣武帝的挽郎,被任命为奉朝请,后升为著作佐郎。深得领军将军元叉的器重,元叉新任尚书令时,李神隽与陈郡人袁翻在席间,元叉命令邢邵立刻写一篇谢表,邢邵片刻就写好了,拿给众人看。李神隽说:“邢邵写的这篇表,足以让袁公都为之动容。”孝昌初年,邢邵与黄门侍郎李琰之共同负责朝廷礼仪事务。自孝明帝以后,文采日益兴盛,邢邵在文章上的才华尤其出众,独步当时,每有新作一出,京城争相传抄,远近皆能诵读。那时袁翻与范阳人祖莹都位望显赫,文笔精妙,被称作前辈大家,但他们对邢邵的华丽文采深感嫉妒。每当洛阳的贵族官员上任,大多都委托邢邵代写谢表。曾有一次,一位权贵刚受任命,大宴宾客,袁翻和邢邵都在席间。袁翻以为主人要让他写让表(推辞官职的文辞),于是命邢邵撰写。袁翻非常不满,常对别人抱怨说:“邢家那个小崽子将来要替别人代写公文,自己买黄纸,亲手抄写送人。”邢邵担心被袁翻报复,便以病为由推辞。恰逢尚书令元罗出镇青州,邢邵便请求担任其府司马。之后他便在青州安下住处,整天尽情享受山水之美,尽享自然之趣。

永安初年,邢邵多次升迁,任中书侍郎,所撰诏令、文告文体恢宏华美。等到尔朱荣进京,京城大乱,邢邵与弘农人杨愔一同逃往嵩高山避祸。普泰年间,他兼任给事黄门侍郎,不久又任散骑常侍。太昌初年,朝廷命令他常驻内廷,供给御膳,让他监督尚书、门下两省的事务,凡是重要官职的任命,都要先征询他的意见,再行决定。后来被任命为卫将军、国子祭酒。因父母年迈,他回到家乡,朝廷特准地方为他配备五名兵力,并规定每年一次入朝,以备咨询和顾问。他母亲去世后,哀痛过度,超过了常规的礼仪。

后来,杨愔、魏收和邢邵共同提议设立学馆、修建明堂,邢邵上奏说:

“明堂、世室,早在周、夏时期就已设立;两所学府、一所学宫,兴起于虞、殷时代。设立这些制度,是为尊奉上帝,彰显最隆重的礼仪;让教化传布天下,以彰显上天的法度。通过让年迈长者参与政议,听取贤哲之言,通过培养青年学子,传授经典教义,才能使国家长治久安,风化传颂万代。然而从秦朝开始,废弃先制,实行“坑杀儒士、毁掉学术”的政策,严重阻碍百姓的智慧发展。因此,天下分崩离析,国运最终终结于两代。汉朝复兴时,重新恢复儒家制度。西京设有六学之名,东都亦有三学之盛。自魏晋以来,虽然战乱频仍,但学校并未完全断绝。回顾高祖孝文帝,天资聪慧,道统通古今,下令在乡里设立学馆,在郡国大力推广诗书教育。但当时国家刚刚建立,战事频繁,未能全面推行,未能完成建学之志。世宗继位后,继承先帝遗志,永平年间大规模兴建宫殿,但后来因水旱灾害与边患频发,工程虽有所进展,却中途停歇。如今,明堂作为礼仪的根本,已被杂草荒芜覆盖;学宫本应传播道德教化,却变成了放牧孩童的废地;城池高大坚固本为重地,却缺乏砖石建造;高大宏伟的建筑本是国家象征,却缺乏楼阁装饰。再加上风雨侵蚀,年久失修,导致日益坍塌,显然不能称得上是“追崇礼制,作为万国的典范”。听说朝廷讨论高祖功绩伟岸,如同周文王一样,应当重建明堂,与上天相配。如果现在不及时修缮,明堂只余荒丘野田,即使高祖神灵享用祭品,也会缺了正统仪式,礼制空有其名、无实。这正是臣民无法安心,天下百姓翘首期盼的原因。我又听说,用人必须合理,有才德者应被委以此职,若职责明确,就应给予适当俸禄。如此,朝廷才不会出现空缺岗位的批评,百姓也不会因长期无事而产生埋怨。如今国子监虽有名号,但并无真正教学,就像兔子草和燕麦,彼此无序,毫无章法。过去刘向曾说,帝王应当兴办辟雍,推广礼乐,以风化天下。礼乐是用来培养人才的,刑法则是用来惩罚人的。可如今官吏们却忙于制定严刑峻法,却不愿制定礼乐制度,这是敢于杀人,却不敢养人。我认为,如今天下安定,天下太平,治国的根本任务,应当优先振兴教育,若再拖延下去,刘向的警告就会应验了。但事情不可同时并行,必须有所取舍。依我之见,应停止尚方工坊的奢侈建造,适当减少永宁宫的土木工程,削减瑶光宫的优质材料使用,同时分担石窟雕刻的劳役,将所有非急需工程,都安排在农闲时节陆续完成。这样,辟雍的礼制将逐渐复兴,诵读之声也将重新响起,建筑将既宏伟又庄严,内部的庭院将明亮宽敞。重新确立古今礼制,重办乡饮酒礼,加强地方学府建设,认真考核学生学业。如此,贤才将能在朝廷上位,游夏那样的好学生也能在民间出现,岂不是一件大好事!”

灵太后下诏说:“配享祖先的礼仪,是国家的根本,因战事频繁,未能及时维修。如今四围安定,应命令有关部门重新规划修缮事宜。”

邢邵后来多次升迁,任太常卿、中书监,兼国子祭酒。当时朝廷官员大多只担任一个职位,能兼任两个官职的很少,而邢邵却同时担任三个重要职务,均为文辞之首,当时世人皆称其荣耀。文宣帝出巡晋阳途中,屡次出现甘露降世的祥瑞,朝臣纷纷作《甘露颂》,尚书令命令邢邵撰写序文。文宣帝去世后,朝廷多次询问丧礼相关事宜,特命邢邵撰写哀悼文。后来被授予特进,最终去世。

邢邵为人真诚简朴,品德修养严谨,兄弟亲戚之间相处和睦。他博览群书,无所不通,晚年尤其专注《五经》的章句解释,深入掌握其核心要义。在吉凶礼仪、公事私事中,人们都向他请教,他能答疑解惑,成为当时人们的指南。每当朝廷公卿商议大事,涉及典章制度,邢邵往往当场提笔写成,引用详实,毫无疏漏。皇帝下达命令,他常能在极短时间内完成,文辞宏大深远,无人能及。他与济阴人温子升齐名,被世人并称为“温邢”。巨鹿人魏收虽然才华出众,但年长于二人,温子升死后,才被称为“邢魏”。他虽然才学与地位都极高,但从不因此傲视他人。他为人随意洒脱,不拘小节,不讲究威仪,车马服饰只求实用而已。他有一间书房,却从不居住,坐卧都在一个小屋里。果脯零食之类,常搁在梁上,客人到来,他就从上面取下一起分享。他天性质朴,特别能包容不同意见,无论士人还是平民,都能与他亲切交谈,有时对客人甚至脱掉衣裳一起分享食物,边吃边谈。他拥有大量书籍,却不刻意校对订正。看到别人认真校对时,常笑着说:“多么愚蠢啊,天下书籍到死也读不完,怎么可能再校对一遍呢?而且误写之处,只要想想,也是一种乐趣。”他的妻弟李季节,是才华出众的人,曾对邢邵说:“世间很多人不聪明,怎么才能想到误字呢?”邢邵回答:“如果想不出,那就不必读书了。”他与妻子关系疏远,从未和妻子同住一间屋。他曾经说自己曾白天进入内阁,被狗叫醒,说完后便拍手大笑。他喜欢谈笑风生,不喜独处,公务结束后,总要邀朋友陪伴。他对寡嫂非常孝敬,还收养了孤儿邢恕,待他极为慈爱。在兖州任职时,有位都信告诉他邢恕生病,他立刻忧虑起来,甚至废寝忘食,面容憔悴。等到邢恕去世,众人皆深为悲痛,痛哭不止,但却不再再次哭泣,宾客前来吊唁,只是流泪而已。他那种高远的胸襟和开阔的见识,是自东吴以来所未有的。他有文集三十卷,流传于世。儿子邢大宝有文才;庶出的儿子邢大德、邢大道,则几乎不识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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