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史记》•樗里子甘茂列传

樗里子者,名疾,秦惠王之弟也,与惠王异母。母,韩女也。樗里子滑稽多智,秦人号曰“智囊”。   秦惠王八年,爵樗里子右更,使将而伐曲沃,尽出其人,取其城,地入秦。秦惠王二十五年,使樗里子为将伐赵,虏赵将军庄豹,拔蔺。明年,助魏章攻楚,败楚将屈丐,取汉中地。秦封樗里子,号为严君。   秦惠王卒,太子武王立,逐张仪、魏章,而以樗里子、甘茂为左右丞相。秦使甘茂攻韩,拔宜阳。使樗里子以车百乘入周。周以卒迎之,意甚敬。楚王怒,让周,以其重秦客。游腾为周说楚王曰:“知伯之伐仇犹,遗之广车,因随之以兵,仇犹遂亡。何则?无备故也。齐桓公伐蔡,号曰诛楚,其实袭蔡。今秦,虎狼之国,使樗里子以车百乘入周,周以仇犹、蔡观焉,故使长戟居前,彊弩在後,名曰卫疾,而实囚之。且夫周岂能无忧其社稷哉?恐一旦亡国以忧大王。”楚王乃悦。   秦武王卒,昭王立,樗里子又益尊重。   昭王元年,樗里子将伐蒲。蒲守恐,请胡衍。胡衍为蒲谓樗里子曰:“公之攻蒲,为秦乎?为魏乎?为魏则善矣,为秦则不为赖矣。夫卫之所以为卫者,以蒲也。今伐蒲入於魏,卫必折而从之。魏亡西河之外而无以取者,兵弱也。今并卫於魏,魏必彊。魏彊之日,西河之外必危矣。且秦王将观公之事,害秦而利魏,王必罪公。”樗里子曰:“柰何?”胡衍曰:“公释蒲勿攻,臣试为公入言之,以德卫君。”樗里子曰:“善。”胡衍入蒲,谓其守曰:“樗里子知蒲之病矣,其言曰必拔蒲。衍能令释蒲勿攻。”蒲守恐,因再拜曰:“原以请。”因效金三百斤,曰:“秦兵苟退,请必言子於卫君,使子为南面。”故胡衍受金於蒲以自贵於卫。於是遂解蒲而去。还击皮氏,皮氏未降,又去。   昭王七年,樗里子卒,葬于渭南章台之东。曰:“後百岁,是当有天子之宫夹我墓。”樗里子疾室在於昭王庙西渭南阴乡樗里,故俗谓之樗里子。至汉兴,长乐宫在其东,未央宫在其西,武库正直其墓。秦人谚曰:“力则任鄙,智则樗里。”   甘茂者,下蔡人也。事下蔡史举先生,学百家之术。因张仪、樗里子而求见秦惠王。王见而说之,使将,而佐魏章略定汉中地。   惠王卒,武王立。张仪、魏章去,东之魏。蜀侯煇、相壮反,秦使甘茂定蜀。还,而以甘茂为左丞相,以樗里子为右丞相。   秦武王三年,谓甘茂曰:“寡人欲容车通三川,以窥周室,而寡人死不朽矣。”甘茂曰:“请之魏,约以伐韩,而令向寿辅行。”甘茂至,谓向寿曰:“子归,言之於王曰‘魏听臣矣,然原王勿伐’。事成,尽以为子功。”向寿归,以告王,王迎甘茂於息壤。甘茂至,王问其故。对曰:“宜阳,大县也,上党、南阳积之久矣。名曰县,其实郡也。今王倍数险,行千里攻之,难。昔曾参之处费,鲁人有与曾参同姓名者杀人,人告其母曰‘曾参杀人’,其母织自若也。顷之,一人又告之曰‘曾参杀人’,其母尚织自若也。顷又一人告之曰‘曾参杀人’,其母投杼下机,逾墙而走。夫以曾参之贤与其母信之也,三人疑之,其母惧焉。今臣之贤不若曾参,王之信臣又不如曾参之母信著参也,疑臣者非特三人,臣恐大王之投杼也。始张仪西并巴蜀之地,北开西河之外,南取上庸,天下不以多张子而以贤先王。魏文侯令乐羊将而攻中山,三年而拔之。乐羊返而论功,文侯示之谤书一箧。乐羊再拜稽首曰:‘此非臣之功也,主君之力也。’今臣,羁旅之臣也。樗里子、公孙奭二人者挟韩而议之,王必听之,是王欺魏王而臣受公仲侈之怨也。”王曰:“寡人不听也,请与子盟。”卒使丞相甘茂将兵伐宜阳。五月而不拔,樗里子、公孙奭果争之。武王召甘茂,欲罢兵。甘茂曰:“息壤在彼。”王曰:“有之。”因大悉起兵,使甘茂击之。斩首六万,遂拔宜阳。韩襄王使公仲侈入谢,与秦平。   武王竟至周,而卒於周。其弟立,为昭王。王母宣太后,楚女也。楚怀王怨前秦败楚於丹阳而韩不救,乃以兵围韩雍氏。韩使公仲侈告急於秦。秦昭王新立,太后楚人,不肯救。公仲因甘茂,茂为韩言於秦昭王曰:“公仲方有得秦救,故敢扞楚也。今雍氏围,秦师不下殽,公仲且仰首而不朝,公叔且以国南合於楚。楚、韩为一,魏氏不敢不听,然则伐秦之形成矣。不识坐而待伐孰与伐人之利?”秦王曰:“善。”乃下师於殽以救韩。楚兵去。   秦使向寿平宜阳,而使樗里子、甘茂伐魏皮氏。向寿者,宣太后外族也,而与昭王少相长,故任用。向寿如楚,楚闻秦之贵向寿,而厚事向寿。向寿为秦守宜阳,将以伐韩。韩公仲使苏代谓向寿曰:“禽困覆车。公破韩,辱公仲,公仲收国复事秦,自以为必可以封。今公与楚解口地,封小令尹以杜阳。秦楚合,复攻韩,韩必亡。韩亡,公仲且躬率其私徒以阏於秦。原公孰虑之也。”向寿曰:“吾合秦楚非以当韩也,子为寿谒之公仲,曰秦韩之交可合也。”苏代对曰:“原有谒於公。人曰贵其所以贵者贵。王之爱习公也,不如公孙奭;其智能公也,不如甘茂。今二人者皆不得亲於秦事,而公独与王主断於国者何?彼有以失之也。公孙奭党於韩,而甘茂党於魏,故王不信也。今秦楚争彊而公党於楚,是与公孙奭、甘茂同道也,公何以异之?人皆言楚之善变也,而公必亡之,是自为责也。公不如与王谋其变也,善韩以备楚,如此则无患矣。韩氏必先以国从公孙奭而後委国於甘茂。韩,公之雠也。今公言善韩以备楚,是外举不僻雠也。”向寿曰:“然,吾甚欲韩合。”对曰:“甘茂许公仲以武遂,反宜阳之民,今公徒收之,甚难。”向寿曰:“然则奈何?武遂终不可得也?”对曰:“公奚不以秦为韩求颍川於楚?此韩之寄地也。公求而得之,是令行於楚而以其地德韩也。公求而不得,是韩楚之怨不解而交走秦也。秦楚争彊,而公徐过楚以收韩,此利於秦。”向寿曰:“柰何?”对曰:“此善事也。甘茂欲以魏取齐,公孙奭欲以韩取齐。今公取宜阳以为功,收楚韩以安之,而诛齐魏之罪,是以公孙奭、甘茂无事也。”   甘茂竟言秦昭王,以武遂复归之韩。向寿、公孙奭争之,不能得。向寿、公孙奭由此怨,谗甘茂。茂惧,辍伐魏蒲阪,亡去。樗里子与魏讲,罢兵。   甘茂之亡秦奔齐,逢苏代。代为齐使於秦。甘茂曰:“臣得罪於秦,惧而遯逃,无所容迹。臣闻贫人女与富人女会绩,贫人女曰:‘我无以买烛,而子之烛光幸有馀,子可分我馀光,无损子明而得一斯便焉。’今臣困而君方使秦而当路矣。茂之妻子在焉,原君以馀光振之。”苏代许诺。遂致使於秦。已,因说秦王曰:“甘茂,非常士也。其居於秦,累世重矣。自殽塞及至鬼谷,其地形险易皆明知之。彼以齐约韩魏反以图秦,非秦之利也。”秦王曰:“然则柰何?”苏代曰:“王不若重其贽,厚其禄以迎之,使彼来则置之鬼谷,终身勿出。”秦王曰:“善。”即赐之上卿,以相印迎之於齐。甘茂不往。苏代谓齐湣王曰:“夫甘茂,贤人也。今秦赐之上卿,以相印迎之。甘茂德王之赐,好为王臣,故辞而不往。今王何以礼之?”齐王曰:“善。”即位之上卿而处之。秦因复甘茂之家以市於齐。   齐使甘茂於楚,楚怀王新与秦合婚而驩。而秦闻甘茂在楚,使人谓楚王曰:“原送甘茂於秦。”楚王问於范蜎曰:“寡人欲置相於秦,孰可?”对曰:“臣不足以识之。”楚王曰:“寡人欲相甘茂,可乎?”对曰:“不可。夫史举,下蔡之监门也,大不为事君,小不为家室,以苟贱不廉闻於世,甘茂事之顺焉。故惠王之明,武王之察,张仪之辩,而甘茂事之,取十官而无罪。茂诚贤者也,然不可相於秦。夫秦之有贤相,非楚国之利也。,且王前尝用召滑於越,而内行章义之难,越国乱,故楚南塞厉门而郡江东。计王之功所以能如此者,越国乱而楚治也。今王知用诸越而忘用诸秦,臣以王为钜过矣。然则王若欲置相於秦,则莫若向寿者可。夫向寿之於秦王,亲也,少与之同衣,长与之同车,以听事。王必相向寿於秦,则楚国之利也。”於是使使请秦相向寿於秦。秦卒相向寿。而甘茂竟不得复入秦,卒於魏。   甘茂有孙曰甘罗。   甘罗者,甘茂孙也。茂既死後,甘罗年十二,事秦相文信侯吕不韦。   秦始皇帝使刚成君蔡泽於燕,三年而燕王喜使太子丹入质於秦。秦使张唐往相燕,欲与燕共伐赵以广河间之地。张唐谓文信侯曰:“臣尝为秦昭王伐赵,赵怨臣,曰:‘得唐者与百里之地。’今之燕必经赵,臣不可以行。”文信侯不快,未有以彊也。甘罗曰:“君侯何不快之甚也?”文信侯曰:“吾令刚成君蔡泽事燕三年,燕太子丹已入质矣,吾自请张卿相燕而不肯行。”甘罗曰:“臣请行之。”文信侯叱曰:“去!我身自请之而不肯,女焉能行之?”甘罗曰:“大项橐生七岁为孔子师。今臣生十二岁於兹矣,君其试臣,何遽叱乎?”於是甘罗见张卿曰:“卿之功孰与武安君?”卿曰:“武安君南挫彊楚,北威燕、赵,战胜攻取,破城堕邑,不知其数,臣之功不如也。”甘罗曰:“应侯之用於秦也,孰与文信侯专?”张卿曰:“应侯不如文信侯专。”甘罗曰:“卿明知其不如文信侯专与?”曰:“知之。”甘罗曰:“应侯欲攻赵,武安君难之,去咸阳七里而立死於杜邮。今文信侯自请卿相燕而不肯行,臣不知卿所死处矣。”张唐曰:“请因孺子行。”令装治行。   行有日,甘罗谓文信侯曰:“借臣车五乘,请为张唐先报赵。”文信侯乃入言之於始皇曰:“昔甘茂之孙甘罗,年少耳,然名家之子孙,诸侯皆闻之。今者张唐欲称疾不肯行,甘罗说而行之。今原先报赵,请许遣之。”始皇召见,使甘罗於赵。赵襄王郊迎甘罗。甘罗说赵王曰:“王闻燕太子丹入质秦欤?”曰:“闻之。”曰:“闻张唐相燕欤?”曰:“闻之。”“燕太子丹入秦者,燕不欺秦也。张唐相燕者,秦不欺燕也。燕、秦不相欺者,伐赵,危矣。燕、秦不相欺无异故,欲攻赵而广河间。王不如赍臣五城以广河间,请归燕太子,与彊赵攻弱燕。”赵王立自割五城以广河间。秦归燕太子。赵攻燕,得上谷三十城,令秦有十一。   甘罗还报秦,乃封甘罗以为上卿,复以始甘茂田宅赐之。   太史公曰:樗里子以骨肉重,固其理,而秦人称其智,故颇采焉。甘茂起下蔡闾阎,显名诸侯,重彊齐楚。甘罗年少,然出一奇计,声称後世。虽非笃行之君子,然亦战国之策士也。方秦之彊时,天下尤趋谋诈哉   严君名疾,厥号“智囊”。既亲且重,称兵外攘。甘茂并相,初佐魏章。始推向寿,乃攻宜阳。甘罗妙岁,卒起张唐。

译文:

樗里子,名疾,是秦惠王的弟弟,和惠王不是同一个母亲,母亲是韩国人。樗里子机智灵活,善于计谋,秦国人称他为“智囊”。

秦惠王八年,封樗里子为右更,让他率军攻打曲沃,成功消灭当地居民,占领了城市,将土地纳入秦国版图。秦惠王二十五年,派樗里子担任将领攻打赵国,俘虏赵国将军庄豹,攻下蔺地。第二年,他协助魏章攻打楚国,打败楚将屈丐,夺取了汉中地区。秦国封赏樗里子,称他为“严君”。

秦惠王去世后,太子武王即位,他罢免了张仪和魏章,任命樗里子和甘茂为左右丞相。秦国派甘茂攻打韩国,攻下宜阳。又派樗里子带着百辆战车进入周王室。周王亲自迎接他,态度非常恭敬。楚国王非常愤怒,责备周王,说周王过分尊重大秦的使者。游腾为周王劝说楚王说:“智伯攻打仇犹国时,曾送给仇犹国一辆大车,随后便带兵进攻,仇犹国因此灭亡。为什么呢?因为仇犹国毫无防备。齐桓公讨伐蔡国,名义上说是讨伐楚国,实际却袭击了蔡国。如今秦国是个像虎狼一样的国家,派樗里子带着百辆战车进入周国,周王像过去看仇犹、看蔡国一样看待此事,因此安排士兵在前面架长矛,后面放强弩,名义上是保卫,实际上是在囚禁他。况且周王难道能不担心自己的国家安危吗?怕有一天国家被攻破,会令大王担忧。”楚王听了,非常高兴。

秦武王去世后,昭王即位,樗里子的地位更加显赫。

昭王元年,樗里子准备攻打蒲邑。蒲邑守将非常害怕,便请来胡衍。胡衍对樗里子说:“您攻打蒲邑,是为秦国出力吗?还是为魏国出力呢?如果为魏国出力是好的,若为秦国出力,就不是明智之举了。卫国之所以能存在,是因为有蒲邑;现在您攻打蒲邑,让蒲邑归入魏国,卫国一定因此崩溃并依附于魏国。魏国失去西河地区,就是因为国力虚弱。现在把卫国并入魏国,魏国就会强大起来。魏国强大之后,西河地区就必然危险。而且秦王正在观察您的行动,如果您的举动损害秦国利益,反而有利于魏国,那么秦王一定会责备您。”樗里子问:“该怎么办呢?”胡衍说:“您放弃攻打蒲邑,我替您向蒲邑守将说情,用恩德感化卫国国王。”樗里子说:“好。”于是胡衍前往蒲邑,对守将说:“樗里子已经了解了蒲邑的困境,他曾经说过一定要攻下蒲邑。现在我能让您放弃攻打蒲邑。”守将十分害怕,连忙再次跪拜,说:“我愿意向卫国君主请求。”接着献出三百斤黄金,并说:“只要秦军退兵,我一定向卫国君主推荐您,让您担任南面官职。”因此胡衍接受了蒲邑的黄金,以便在卫国获得地位与名声。于是他便放弃攻打蒲邑,离开。后来又去攻打皮氏,皮氏没有投降,又撤军。

昭王七年,樗里子去世,安葬在渭水南岸的章台东边。他临终前说:“一百年后,那时将出现天子的宫殿夹在我墓旁。”樗里子的住宅在昭王庙西边渭南的阴乡,所以民间称他为“樗里子”。到汉朝建立时,长乐宫在他东边,未央宫在他西边,武库正对着他的墓地。秦人常说:“力能任鄙,智能樗里。”

甘茂是下蔡人,曾跟下蔡的史举先生学习过各种学派的学问。后来通过张仪、樗里子的引荐,拜见了秦惠王。惠王见到他十分欣赏,就任命他为将领,协助魏章平定汉中地区。

秦惠王死后,武王即位。张仪和魏章离开秦国,去了魏国。蜀国诸侯煇和相壮发动叛乱,秦国派甘茂平定了蜀地。战后,秦国任命甘茂为左丞相,樗里子为右丞相。

秦武王三年,武王对甘茂说:“我想修筑道路,直达三川,以便窥探周王室,这样我死后便可以名垂青史了。”甘茂说:“我请求前往魏国,与魏国达成协议攻打韩国,然后由向寿辅佐我执行。”甘茂到达魏国后,对向寿说:“你回去对武王说‘魏国答应了我,但恳请大王不要出兵’。如果事情成功,一切功劳都归你。”向寿回去向武王报告,武王在息壤接见了甘茂。甘茂到后,武王问他原因。甘茂回答说:“宜阳是大县,上党、南阳一带长久以来就属于它。名义上是县,实际上已经像郡一样了。现在大王要跨越多重险要,千里迢迢去攻打它,这太困难了。过去曾参在费地做官时,鲁国有一个姓曾参的人,杀了人,有人告诉曾参的母亲说‘曾参杀人’,她却依旧继续织布。后来又有人说‘曾参杀人’,她仍然不慌不忙。再后来又有人说‘曾参杀人’,她立刻投下织机,跳墙逃跑。因为曾参是贤人,他的母亲也相信他,结果三人怀疑,她都害怕。如今我虽不如曾参贤能,而您对我的信任,也远不如曾参母亲相信曾参那样。我担心您会像曾参母亲那样,因怀疑而惊慌失措。从前张仪西边兼并巴蜀,北边开拓西河以外的土地,南边夺取上庸,天下人并不认为张仪多能而认为他是贤于先王。魏文侯派乐羊率军攻打中山,三年才攻下。乐羊归来后汇报功劳,文侯给他一箱谤书。乐羊跪拜叩头说:‘这些不是我的功劳,是主公的功劳。’如今我只是一个暂时来到秦国的臣子,樗里子、公孙奭二人却联合韩国反对这件事,大王一定听信他们,这就是大王欺骗魏国,而我将遭受公仲侈的怨恨。”武王说:“我不听你的,我跟你立个盟约。”最终还是派丞相甘茂率军进攻宜阳。五月都没有攻下,樗里子和公孙奭果然反对。武王召见甘茂,想放弃进攻。甘茂说:“息壤就在那里。”武王说:“有这个。”于是动员全国兵力,派甘茂继续攻打。最后斩首六万人,攻下宜阳。韩国襄王派公仲侈来向秦国谢罪,两国就此和解。

武王最终抵达周王室,但死在途中。他的弟弟即位,成为昭王。昭王的母亲是宣太后,是楚国人。楚怀王因之前秦国在丹阳打败楚国,韩国却没有救援,就发兵围攻韩国的雍氏。韩国派公仲侈向秦国求援。秦昭王刚即位,太后是楚国人,起初不愿发兵救援。公仲侈于是找甘茂,甘茂向秦昭王进言说:“公仲现在正因得到秦国援助而敢于抵抗楚国。如今雍氏被围,秦国军队不进攻崤山,公仲将仰头不朝见秦国,而公叔则很可能与楚国联合。一旦楚国和韩国结成联盟,魏国也必然会屈服。这样,攻打秦国的形势就形成了。比起被动等待被进攻,不如主动出击,那更有利。”秦王说:“很好。”于是派军队抵达崤山,救援韩国,楚军撤去。

秦国派向寿去平定宜阳,又派樗里子和甘茂去攻打魏国的皮氏。向寿是宣太后的外族,与昭王从小一起长大,因此受到重用。向寿前往楚国,楚国听说秦国重用向寿,便对他厚待。向寿在秦国守卫宜阳,准备攻打韩国。韩国公仲派苏代对向寿说:“困兽必反,覆车之患。您如果攻下韩国,会让公仲蒙羞,公仲收回国家,重新归附秦国,自以为必定能获得封地。如今您和楚国交好,割让小城地,封给小官,与楚国联合,再攻击韩国,韩国必定亡国。韩国灭亡之后,公仲必定亲自率领私兵来阻止秦国。希望您仔细考虑这件事。”向寿说:“我合纵秦楚不是为了对付韩国,您替我向公仲转达:秦、韩之间可以互相结盟。”苏代回答说:“我确实可以向公仲转达。人们说,一个人的贵重,是看他的价值所在。大王对您的亲近,不如对公孙奭;您在能力上的表现,也不如甘茂。如今这两个人都得不到秦国重用,而您却独自与大王共决国事,这是为什么呢?因为他们有不当之处。公孙奭与韩国结盟,甘茂与魏国结盟,所以大王不信任他们。如今秦国和楚国争霸,您却与楚国结盟,这和公孙奭、甘茂的做法一样,您有什么不同?人们都说楚国善变,若您也这样,那就是自取其辱。您不如和大王商议变通之策,先和韩国结盟防备楚国,这样就不会有祸患了。韩国必将先向公孙奭低头,然后才将国家托付给甘茂。韩国就是您的仇人。如今您说要和韩国结盟来防备楚国,这是对外结盟却抛弃仇敌,实在不明智。”向寿说:“对,我非常希望韩国能和我们结盟。”苏代说:“甘茂答应公仲把武遂还给韩国,并把宜阳的百姓还给韩国,如今您却只夺取这些土地,实在太难了。”向寿说:“那该怎么办?武遂终究得不到吗?”苏代说:“您何不多向楚国请求一块颍川之地?这是韩国的边境之地。如果您能得到,等于在楚国树立威信,并用这块地来报答韩国;如果得不到,那就是韩、楚之间的仇恨没化解,反而都转向秦国。秦国和楚国争夺强权,您慢慢前往楚国,收服韩国,这对秦国有利。”向寿问:“怎么办?”苏代说:“这是一件好事。甘茂想用魏国夺取齐国,公孙奭想用韩国夺取齐国。如今您用攻取宜阳作为战功,安抚楚国和韩国,从而消除齐、魏两国的罪过,这样公孙奭、甘茂就没有事可做了。”

最终,甘茂向秦昭王进言,将武遂归还韩国。向寿和公孙奭反对,未能实现。向寿、公孙奭于是对甘茂心生怨恨,并在背后中伤他。甘茂害怕,中止攻打魏国的蒲阪,逃离秦国。樗里子于是与魏国议和,停止战争。

甘茂逃离秦国投奔齐国时,遇到了苏代。苏代是齐国使臣。甘茂说:“我得罪了秦国,害怕逃亡无处容身。我听说贫寒人家的女孩和富人家的女孩一起织布,贫寒女孩说:‘我没有钱买蜡烛,而您的蜡烛光还有多余,您能分给我一点多余光线的话,不损害您自己的光明,我却能得到一点便利。’如今我处境困窘,而您正掌权于秦国,地位显赫。我妻子孩子都在那里,恳请您能用您多余的光芒来救他们一命。”苏代答应了。于是甘茂便前往秦国。到达后,说服秦王说:“甘茂是不寻常的人才。他在秦国,世代受重用。从殽塞到鬼谷,地形的险要与平易,他都了如指掌。他现在正与齐国联合韩国、魏国,图谋秦国,这绝不是秦国的利益。”秦王说:“那该怎么办呢?”苏代说:“不如提高他的聘礼,增加他的俸禄,把他迎接回来,让他住在鬼谷,一生不再出仕。”秦王说:“好。”于是赐给他上卿之位,用相印去齐国迎接他。甘茂却不肯前往。苏代对齐湣王说:“甘茂是贤才,如今秦国封他为上卿,用相印去迎接他,他感激您的恩典,想为齐国效力,因此推辞不前。如今大王对他如何礼待?”齐王说:“好。”于是任命他为上卿,让他担任要职。秦国因此恢复了甘茂家族的家产,并在齐国出售这些土地。

齐国派甘茂去楚国。当时楚怀王刚刚与秦国联姻,关系融洽。秦国得知甘茂在楚国,便派人对楚王说:“希望把甘茂送回秦国。”楚王问范蜎:“我想要在秦国任命宰相,谁合适?”范蜎说:“我不足以了解。”楚王说:“我想让甘茂担任秦国宰相,可以吗?”范蜎说:“不行。史举是下蔡的小门卫,一生不事君主,也不顾家室,名声不干净,甘茂追随他,是顺从的。因此,秦惠王英明、武王聪慧、张仪机智,甘茂侍奉他们,得到十个官职而没有罪过。甘茂确实是贤才,但不能让他担任秦国宰相。因为秦国有了贤相,对楚国并无好处。况且大王先前曾任用召滑治理越国,后来内政混乱,越国遭殃,于是楚国关闭厉门,设立江东郡县。大王能够取得这样的成就,是因为越国大乱,而楚国得以安定。如今大王知道用越国之人,却忘了用秦国之人,我认为这是大王的重大过失。如果大王真想在秦国任用宰相,那最合适的人选是向寿。向寿与秦王亲密,从小一起穿衣服,长大后一起乘车,共同处理国事。大王若任命向寿为秦国宰相,对楚国来说必定是有利的。”于是楚国派使者去秦国请求任命向寿。秦国最终任命了向寿为宰相。甘茂最终没能再进入秦国,死于魏国。

甘茂有一个孙子叫甘罗。

甘罗是甘茂的孙子。甘茂死后,甘罗十二岁,就侍奉秦国丞相文信侯吕不韦。

秦始皇派刚成君蔡泽出使燕国,三年后燕王喜派太子丹到秦国做人质。秦国派张唐去担任燕国宰相,打算与燕国共同攻打赵国,以扩大河间地区。张唐对文信侯说:“我以前曾为秦昭王出征赵国,赵国记恨我,说‘得到张唐,就给予百里土地’。如今去燕国必经赵国,我不能前往。”文信侯非常不快,但一时找不到理由坚持。甘罗问:“您为什么如此不高兴?”文信侯说:“我让蔡泽在燕国三年,燕太子丹已经送入秦国了,我亲自请求张唐担任燕国宰相,他却拒绝前往。”甘罗说:“我来试试。”文信侯斥责说:“走开!我亲自请求他,他都不去,你凭什么去?”甘罗说:“大项橐七岁就成为孔子的老师。如今我十二岁,已经有这么大的年纪了,您何不试试我呢,怎么如此粗暴?”于是甘罗去见张唐,说:“您的功劳,和武安君比,哪个更大?”张唐说:“武安君南面打败强盛的楚国,北面震慑燕、赵,所战胜和征服的城池,不计其数,我的功劳不如他。”甘罗说:“应侯在秦国任职时,与文信侯相比,哪个更有权?”张唐说:“应侯不如文信侯有权力。”甘罗说:“您知道应侯不如文信侯有权力吗?”张唐说:“知道。”甘罗说:“应侯想要进攻赵国,武安君反对,结果在离咸阳七里的杜邮处,死在了那里。如今文信侯亲自请求您担任燕国宰相,您却拒绝前往,那我不知您将死在何处。”张唐说:“那就让我带着孩子去吧。”于是命令整理行装准备出行。

出发前,甘罗对文信侯说:“请允许我借用五辆车,先去赵国报告。”文信侯便对秦始皇说:“过去甘茂的孙子甘罗,年纪虽小,但出身名门,诸侯们都听说过他。如今张唐想称病拒绝出使,甘罗用言辞说服他前往。如今我请求派他先去赵国,望您批准。”秦始皇召见了甘罗,派他去赵国。赵襄王在郊外迎接甘罗。甘罗对赵王说:“您听说燕国太子丹进入秦国了吗?”赵王说:“听说了。”甘罗又问:“听说张唐担任燕国宰相了吗?”赵王说:“听说了。”甘罗说:“燕太子丹进入秦国,是燕国不欺骗秦国。张唐担任燕国宰相,是秦国不欺骗燕国。燕国与秦国互不欺骗,如果想要攻打赵国,就危险了。燕国与秦国互不欺骗,没有别的原因,只是想攻打赵国,扩大河间地区。大王不如把五座城池送给秦国,以扩大河间地区,请求把燕太子丹送回秦国,然后由强大的赵国去攻打弱小的燕国。”赵王立即主动割让五座城池,以扩大河间地区。秦国将燕太子丹送回。赵国发兵攻打燕国,攻下上谷三十座城,使秦国获得了十一座城。

甘罗回来向秦国报告,被封为上卿,还把甘茂原来的田地和宅第赏赐给他。

太史公说:樗里子因为是亲兄弟,所以地位稳固,而秦人称赞他的智慧,所以特别记载他的事迹。甘茂出身于下蔡的平民家庭,却在诸侯中声名显赫,威望强大,影响齐国和楚国。甘罗年少时,却能制定妙计,影响后世。虽然他不是德行高尚的君子,但也属于战国时期那些善于谋略的策士。当秦国强盛的时候,天下人尤其追求权谋与欺诈。

严君是樗里子,本名疾,称号“智囊”。他既亲又重,被重用,出兵对外开拓疆土。甘茂先后担任左右丞相,最初辅助魏章。起初他想联合向寿,后来转而攻打宜阳。甘罗年少奇才,最终促成张唐出使燕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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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汉司马迁

司马迁(前145年-不可考),字子长,夏阳(今陕西韩城南)人,一说龙门(今山西河津)人。西汉史学家、散文家。司马谈之子,任太史令,因替李陵败降之事辩解而受宫刑,后任中书令。发奋继续完成所著史籍,被后世尊称为史迁、太史公、历史之父。他以其“究天人之际,通古今之变,成一家之言”的史识创作了中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《史记》(原名《太史公书》)。被公认为是中国史书的典范,该书记载了从上古传说中的黄帝时期,到汉武帝元狩元年,长达3000多年的历史,是“二十五史”之首,被鲁迅誉为“史家之绝唱,无韵之离骚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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