活阎罗倒船偷御酒黑旋风扯诏谤徽宗 诗曰:
祸福渊潜未易量,两人行事太猖狂。
售奸暗抵黄封酒,纵恶明撕彩凤章。
爽口物多终作疾,快心事过必为殃。
距堙轒辒成虚谬,到此翻为傀儡场。
话说陈宗善领了诏书,回到府中,收拾起身。多有人来作贺:“太尉此行,一为国家干事,二为百姓分忧,军民除害。梁山泊以忠义为主,只待朝廷招安。太尉可着些甜言美语,加意抚恤。留此清名,以传万代。”正话间,只见太师府干人来请,说道:“太师相邀太尉说话。”陈宗善上轿,直到新宋门大街太师府前下轿。干人直引进节堂内书院中,见了太师,侧边坐下。茶汤已罢,蔡太师问道:“听得天子差你去梁山泊招安,特请你来说知:到那里不要失了朝廷纲纪,乱了国家法度。你曾闻《论语》有云:‘行己有耻,使于四方,不辱君命,可谓使矣。’”陈太尉道:“宗善尽知。承太师指教。”蔡京又道:“我叫这个干人跟随你去。他多省得法度,怕你见不到处,就与你提拨。”陈太尉道:“深感恩相厚意。”辞了太师,引着干人,离了相府,上轿回家。方才歇定,门吏来报:“高殿帅下马。”陈太尉慌忙出来迎接,请到厅上坐定。叙问寒温已毕,高太尉道:“今日朝廷商量招安宋江一事,若是高俅在内,必然阻住。况此贼辈,累辱朝廷,罪恶滔天。今更赦宥罪犯,引入京城,必成后患。欲待回奏,玉音已出。且看大意何如。若还此寇仍昧良心,怠慢圣旨,太尉早早回京,不才奏过天子,整点大军,亲身到彼,剪草除根,是吾之愿。太尉此去,下官手下有个虞候,能言快语,问一答十,好与太尉提拨事情。”陈太尉谢道:“感蒙殿帅忧心。”高俅起身,陈太尉送至府前,上马去了。
次日,蔡太师府张干办,高殿帅府李虞候,二人都到了。陈太尉拴束马匹,整点人数,十将捧十瓶御酒,装在龙凤担内挑了,前插黄旗。陈太尉上马,亲随五六人,张干办、李虞候都乘马匹,丹诏背在前面,引一行人出新宋门。以下官员亦有送路的,都回去了。迤逦来到济州,太守张叔夜晚接着,请到府中,设筵相待,动问招安一节。陈太尉都说了备细。张叔夜道:“论某愚意,招安一事最好。只是一件:太尉到那里须是陪些和气,用甜言美语抚恤他众人。好共歹,只要成全大事。太尉留个清名于万古。他数内有几个性如烈火的汉子,倘或一言半语冲撞了他,便坏了大事。”张干办、李虞候道:“放着我两个跟着太尉,定不致差迟。太守,你只管教小心和气,须坏了朝廷纲纪。小辈人常压着不得一半,若放他头起,便做模样。”张叔夜道:“这两个是甚么人?”陈太尉道:“这一个人是蔡太师府内干办,这一个是高太尉府虞候。”张叔夜道:“只好教这两位干办不去罢。”陈太尉道:“他是蔡府、高府心腹人,不带他去,须然疑心。”张叔夜道:“下官这话,只是要好。恐怕劳而无功。”张干办道:“放着我两个,万丈水无涓滴漏。”张叔夜再不敢言语,一面安排筵宴,送至馆驿内安歇。有诗为证:
一封丹诏下青云,特地招安水浒军。
可羡明机张叔夜,预知难以策华勋。
且说次日,济州先使人去梁山泊报知。却说宋江每日在忠义堂上聚众相会,商议军情。早有细作人报知此事,未见真实,心中甚喜。当日,有一人同济州报信的直到忠义堂上,说道:“朝廷今差一个太尉陈宗善,赍到十瓶御酒,赦罪招安丹诏一道,已到济州城内。这里准备迎接。”宋江大喜,遂取酒食并彩段二表里,花银十两,打发报信人先回。宋江与众人道:“我们受了招安,得为国家臣子,不枉吃了许多时磨难,今日方成正果。”吴用说道:“论吴某的意,这番必然招安不成。纵使招安,也看得俺们如草芥。等这厮引将大军来,到教他着些毒手,杀得他人亡马倒,梦里也怕。那时方受招安,才有些气度。”宋江道:“你们若如此说时,须坏了‘忠义’二字。”林冲道:“朝廷中贵官来时,有多少装幺。中间未必是好事。”关胜便道:“诏书上必然写着些唬吓的言语,来惊我们。”徐宁又道:“来的人必然是高太尉门下。”宋江道:“你们都休要疑心,且只顾安排接诏。”先令宋清、曹正准备筵席,委柴进都管提调,“务要十分齐整。”铺设下太尉幕次,列五色绢段,堂上堂下,搭彩悬花。先使裴宣、萧让、吕方、郭盛预前下山,离二十里伏道迎接。水军头领准备大船傍岸。吴用传令:“恁们尽依我行。不如此,行不得。”
且说萧让引着三个随行,带引五六人,并无寸铁,将着酒果,在二十里外迎接。陈太尉当日在途中,张干办、李虞候不乘马匹,在马前步行。背后从人,何止三二百。济州的军官约有十数骑,前面摆列导引人马,龙凤担内挑担御酒,骑马的背着诏匣。济州牢子前后也有五六十人,都要去梁山泊内,指望觅个小富贵。萧让、裴宣、吕方、郭盛在半路上接着,都俯伏跪在道傍迎接。那张干办便问道:“你那宋江大似谁?皇帝诏敕到来,如何不亲自来接?甚是欺君!你这伙本是该死的人,怎受得朝廷招安!请太尉回去。”萧让、裴宣、吕方、郭盛府伏在地,请罪道:“自来朝廷不曾有诏到寨,未见真实,宋江与大小头领都在金沙滩迎接。万望太尉暂息雷霆之怒,只要与国家成全好事,恕免则个。”李虞候便道:“不成全好事,也不愁你这伙贼飞上天去了!”有诗为证:
贝锦生谗自古然,小人凡事不宜先。
九天恩雨宣布,抚谕招安未十全。
当时吕方、郭盛道:“是何言语?只如此轻看人!”萧让、裴宣只得恳请他。捧去酒果,又不肯吃。众人相随来到水边,梁山泊已摆着三只战船在彼,一只装载马匹,一只装裴宣等一干人,一只请太尉下船,并随从一应人等。先把诏书、御酒放在船头上,那只船正是活阎罗阮小七监督。
当日阮小七坐在船梢上,分拨二十余个军健棹船,一家带一口腰刀。陈太尉初下船时,昂昂而已,旁若无人,坐在中间。阮小七招呼众人把船棹动,两边水手齐唱起歌来。李虞候便骂道:“村驴!贵人在此,全无忌惮!”那水手那里采他,只顾唱歌。李虞候拿起藤条来打,两边水手众人并无惧色,有几个为头的回话道:“我们自唱歌,干你甚事!”李虞候道:“杀不尽的反贼,怎敢回我话!”便把藤条去打。两边水手都跳在水里去了。阮小七在梢上说道:“直这般打我水手下水里面去了,这船如何得去!”只见上流头两只快船下来接。原来阮小七预先积下两舱水,见后头来船相近,阮小七便去拔了楔子,叫一声“船漏了”,水早滚上舱里来。急叫救时,船里有一尺多水。那两只船帮将拢来,众人急救陈太尉过船去。各人且把船只顾摇开,那里来顾御酒、诏书。两只快船先行去了。
阮小七叫上水手来,舀了舱里水,把展布都拭抹了。却叫水手道:“你且掇一瓶御酒过来,我先尝一尝滋味。”一个水手便去担中取一瓶酒出来,解了封头,递与阮小七。阮小七接过来,闻得喷鼻馨香。阮小七道:“只怕有毒。我且做个不着,先尝些个。”也无碗瓢,和瓶便呷,一饮而尽。阮小七吃了一瓶道:“有些滋味。一瓶那里济事,再取一瓶来!”又一饮而尽。吃得口滑,一连吃了四瓶。阮小七道:“怎地好?”水手道:“船梢头有一桶白酒在那里。”阮小七道:“与我取舀水的瓢来,我都教你们到口。”将那六瓶御酒,都分与水手众人吃了,却装上十瓶村醪水白酒,还把原封头缚了,再放在龙凤担内,飞也似摇着船来。
赶到金沙滩,却好上岸。宋江等都在那里迎接,香花灯烛,鸣金擂鼓,并山寨里村乐,一齐都响。将御酒摆在桌子上,每一桌令四个人抬,诏书也在一个桌子上抬着。陈太尉上岸,宋江等接着,纳头便拜。宋江道:“文面小吏,罪恶迷天,曲辱贵人到此,接待不及,望乞恕罪。”李虞候道:“太尉是朝廷大贵人,大臣来招安你们,非同小可,如何把这等漏船,差那不晓事的村贼乘驾,险些儿误了大贵人性命!”宋江道:“我这里有的是好船,怎敢把漏船来载贵人。”张干办道:“太尉衣襟上兀自湿了,你如何要赖!”宋江背后,五虎将紧随定,不离左右,又有八骠骑将簇拥前后。见这李虞候、张干办在宋江前面指手划脚,你来我去,都有心要杀这厮,只是碍着宋江一个,不敢下手。
当日宋江请太尉上轿,开读诏书。四五次才请得上轿。牵过两匹马来与张干办、李虞候骑,这两个男女,不知身已多大,装煞臭幺。宋江央及得上马行了,令众人大吹大擂,迎上三关来。宋江等一百余个头领都跟在后面,直迎至忠义堂前,一齐下马,请太尉上堂。正面放着御酒、诏匣,陈太尉、张干办、李虞候立在左边,萧让、裴宣立在右边。宋江叫点众头领时,一百七人,于内单只不见了李逵。此时是四月间天气,都穿夹罗战袄,跪在堂上,拱听开读。陈太尉于诏书匣内取出诏书,度与萧让。裴宣赞礼,众将拜罢。萧让展开诏书,高声读道:
“制曰:文能安邦,武能定国。五帝凭礼乐而有封疆,三皇用杀伐而定天下。事从顺逆,人有贤愚。朕承祖宗之大业,开日月之光辉,普天率土,罔不臣伏。近为宋江等辈,啸聚山林,劫掳郡邑。本欲用彰天讨,诚恐劳我生民。今差太尉陈宗善前来招安。诏书到日,即将应有钱粮、军器,马匹、船只,目下纳官,拆毁巢穴,率领赴京,原免本罪。倘或仍昧良心,违戾诏制,天兵一至,龆龀不留。故兹诏示,想宜知悉。
宣和三年孟夏四月 日诏示。”
萧让却才读罢,宋江已下皆有怒色。只见黑旋风李逵从梁上跳将下来,就萧让手里夺过诏书,扯的粉碎,便来揪住陈太尉,拽拳便打。此时宋江、卢俊义大横身抱住,那里肯放他下手。恰才解拆得开,李虞候唱道:“这厮是甚么人?敢如此大胆!”李逵正没寻人打处,劈头揪住李逵候便打,喝道:“写来的诏书是谁说的话?”张干办道:“这是皇帝圣旨。”李逵道:“你那皇帝正不知我这里众好汉,来招安老爷门,倒要做大!你的皇帝姓宋,我的哥哥也姓宋,你做得皇帝,偏我哥哥做不得皇帝!你莫要来恼犯着黑爹爹,好歹把你那写诏的官员尽都杀了!”众人都来解劝,把黑旋风推下堂去。宋江道:“太尉且宽心,休想有半星儿差池。且取御酒教众人沾恩。”随即取过一副嵌宝金花锺,令裴宣取一瓶御酒,倾在银酒海内看时,却是村醪白酒。再将九瓶都打开倾在酒海内,却是一般的淡薄村醪。众人见了,尽都骇然,一个个都走下堂去了。鲁智深提着铁禅杖,高声叫骂:“入娘撮鸟,忒杀是欺负人!把水酒做御酒来哄俺们吃!”赤发鬼刘唐也挺着朴刀杀上来,行者武松掣出双戒刀,没遮拦穆弘、九纹龙史进一齐发作。六个水军头领都骂下关去了。
宋江见不是话,横身在里面拦当,急传将令,叫轿马护送太尉下山,休教伤犯。此时四下大小头领,一大半闹将起来。宋江、卢俊义只得亲身上马,将太尉并开诏一干人数,护送下三关,再拜伏罪:“非宋江等无心归降,实是草诏的官员不知我梁山泊里弯曲。若以数句善言抚恤,我等尽忠报国,万死无怨。太尉若回得朝廷,善言则个。”急急送过渡口。这一干人吓的屁滚尿流,飞奔济州去了。有诗为证:
太尉承宣出帝乡,为招忠义欲归降。
卑身辱国难成事,反被无端骂一场。
却说宋江回到忠义堂上,再聚众头领筵席。宋江道:“虽是朝廷诏旨不明,你们众人也忒性躁。”吴用道:“哥哥你休执迷,招安须自有日。如何怪得众弟兄们发怒,朝廷忒不将人为念。如今闲话都打叠起,兄长且传将令,马军拴束马匹,步军安排军器,水军整顿船只。早晚必有大军前来征讨,一两阵杀得他人亡马倒,片甲不回,梦着也怕,那时却再商量。”众人道:“军师言之极当。”是日散席,各归本帐。
且说陈太尉回到济州,把梁山泊开诏一事诉与张叔夜,张叔夜道:“敢是你们多说甚言语来?”陈太尉道:“我几曾敢发一言。”张叔夜道:“既是如此,枉费了心力,坏了事情。太尉急急回京,奏知圣上,事不宜迟。”陈太尉、张干办、李虞候一行人从,星夜回京来,见了蔡太师,备说梁山泊贼寇扯诏毁谤一节。蔡京听了,大怒道:“这伙草寇,安敢如此无礼!堂堂宋朝天下,如何教你这伙横行!”陈太尉哭道:“若不是太师福荫,小官粉骨碎身在梁山泊。今日死得逃生,再见恩相。”太师随即叫请童枢密,高、杨二太尉,都来相府商议军情重事。无片时,都请到太师府白虎堂内。众官坐下,蔡太师教唤过张干办、李虞候,备说梁山泊扯诏毁谤一事。杨太尉道:“这伙贼徒,如何主张招安地!当初是那一个官奏来?”高太尉得:“那日我若在朝内,必然阻住,如何肯行此事。”童枢密道:“鼠窃狗盗之徒,何足虑哉!区区不才,亲引一支军马,克时定日,扫清水泊而回。”众官道:“来日奏闻。”当下都散。
次日早朝,众官都在御阶伺候。只见殿上净鞭三下响,文武两班齐,三呼万岁,君臣礼毕。蔡太师出班,将此事上奏天子。天子大怒,问道:“当日谁奏寡人,主张招安?”侍臣给事中奏道:“此日是御史大夫崔靖所言。”天子教拿崔靖送大理寺问罪。天子又问蔡京道:“此贼为害多时,差何人可以收剿?”蔡太师奏道:“非以重兵,不能收伏。以臣愚意,必得枢密院官亲率大军前去剿捕,可以刻日取胜。”天子教宣枢密使童贯,问道:“卿肯领兵收捕梁山泊草寇?”童贯跪下奏曰:“古人有云:孝当竭力,忠则尽命。臣愿效犬马之劳,以除心腹之患。”高俅、杨戬亦皆保举。天子随即降下圣旨,赐与金印、兵符,拜东厅枢密使童贯为大元帅,任从各处选调军马,前去剿捕梁山泊贼寇,拣日出师起行。
不是童贯引大军来,有分教:千千铁骑,布满山川;万万战船,平铺绿水。正是:只凭飞虎三千骑,卷起貔貅百万兵。毕竟童贯领了大军怎地出师,且听下回分解。
故事开始:
话说有一天,朝廷派了一位名叫陈宗善的太尉,去梁山泊招安那些曾经闹事的英雄好汉。消息一出,大家纷纷来道贺:“太尉此行,一是为国家出力,二是为百姓解忧,梁山好汉以忠义为本,只等朝廷招安。太尉您一路带些好话,好好安抚他们,将来功名永传。”
陈宗善刚回到府中,就接到太师府的邀请,说是太师想和他谈谈。他便上轿前往太师府,在节堂中见了蔡太师。蔡太师说:“听说你去梁山招安,要小心啊,不要坏了朝廷法度。你要记住《论语》里的话:‘行事要有羞耻之心,出使四方,不辱君命,才算真正完成了使命。’”
陈宗善点头答应:“我明白,多谢太师指点。”
蔡太师又说:“我派了个干人跟着你,他熟悉规矩,万一你出问题,他能及时提醒你。”
陈宗善感激地说:“太感谢了,太师厚待我。”说完就告别,带着干人离开太师府。
刚到家,门吏来报:“高殿帅派人来了!”
陈宗善赶紧出门迎接,高太尉坐下来交谈。高太尉说:“朝廷商量招安宋江的事,如果高俅在场,一定反对。这帮人屡次辱国,罪大恶极,现在竟要赦免他们,引他们进京,将来必成祸患。我已听说诏书已发,你去后,如果他们不认错、不听从,你就立刻回京,我亲自带兵去,把他们彻底清除,这是我的心愿。”
他又说:“我手下有个能言善辩的虞候,将来可以给你提建议。”
陈宗善感激地说:“多谢殿帅挂心。”
送走高太尉后,第二天,蔡太师府的张干办,和高殿帅府的李虞候也来了。陈太尉准备好了马匹,带着十将,捧着十瓶御酒,装在龙凤担里,前头插着黄旗,自己上马,带着五六人,张、李两人也骑马跟在后面,背上是丹诏,一行人从新宋门出发,一路朝济州而去。
路上,官员们纷纷送行,也都各自回去了。
到了济州,太守张叔夜亲自来迎接,设宴款待,问他招安的事。陈太尉把详情说了一遍。
张叔夜说:“我看招安是好事,但你要注意言行,态度要柔和,用甜言蜜语安抚他们,不然万一惹恼了人,就坏了大事。”
张干办和李虞候说:“放心,我们跟着,绝不会出错。太守您只管小心,别让他们闹出事来。”
张叔夜问:“你们是哪一府的人?”
陈太尉答:“一个是蔡太师府的干办,一个是高太尉府的虞候。”
张叔夜说:“那你就让他们留下吧,免得劳而无功。”
张干办说:“有我和他两个在,万丈深渊也漏不了水滴。”
最后张叔夜只好点头,安排酒宴,送他们到馆驿安歇。
有首诗说:
“一封丹诏下青云,特地招安水浒军。
可羡明机张叔夜,预知难以策华勋。”
接下来,济州派人去梁山报信。宋江得知消息,非常高兴,立刻派人在忠义堂上聚会商议。
一个送信的人来了,说:“朝廷派陈宗善太尉带着十瓶御酒和招安诏书,已经到济州了,正准备迎接。”
宋江大喜,立即拿出酒食、彩缎,花银十两,打发信人回去。
宋江对众人说:“我们终于被朝廷招安,做了国家臣子,多年苦难终于有了回报。”
吴用却说:“我怎么看,这事一定不会成。就算招安了,他们也只会把我们当草芥。等他们大军一来,就狠狠地杀我们,打得人死马倒,连做梦都怕。那时再招安,才算是真有气度。”
宋江说:“你们要是这么说,就坏了‘忠义’两个字。”
林冲说:“朝廷的官员来时,嘴上说得好听,其实未必是真心。”
关胜说:“诏书上肯定写了些吓人的词,来吓唬我们。”
徐宁说:“来的人,八成是高太尉门下的。”
宋江说:“你们别乱猜,先安排迎接就行。”
便让宋清、曹正准备宴席,派柴进去安排,要求“一定要搞得隆重漂亮”。
忠义堂上,张彩布、挂花灯,铺了五色丝绸。
裴宣、萧让、吕方、郭盛提前下山二十里处设伏迎接。
萧让带着几个随从,带着酒果,到二十里外接应。
一路上,陈太尉坐在马上,张干办、李虞候却步行在前,后面跟着上百人。
济州的士兵也列队相迎。
龙凤担里挑着御酒,有人背着诏书。
牢子们也跟着,满心想在梁山混个富贵。
萧让、裴宣、吕方、郭盛在半路迎上,纷纷跪地请罪:“朝廷从未发过诏书,我们根本不知道,宋江和弟兄们就在金沙滩迎接。望太尉大人息怒,只求成全天下大事,原谅我们。”
张干办说:“你们根本就是该死的人,怎么还能接受朝廷招安?太尉回去!”
李虞候更怒:“不成全好事,你们这伙贼就飞上天了!”
吕方、郭盛都气得说:“这话也太轻慢人了!”
萧让等人只好恳求。
大家请来酒果,他们却拒绝喝。
后来,一行人到了水边,梁山泊已摆了三只船:一只装马,一只载人,一只专门接太尉和随从。
先将诏书和御酒放在船头,这艘船正是由“活阎罗”阮小七来指挥。
那天,阮小七坐在船尾,安排二十余名水手划船,每人带一把腰刀。
陈太尉一上船,趾高气扬,毫不在意,自己坐中间。
阮小七招呼大家划船,水手们齐声唱起歌来。
李虞候骂道:“村夫!贵人在此,你竟敢放肆!”
水手不睬,只顾唱歌。
李虞候伸手去打,水手们毫不畏惧,有几个首领还回话:“我们唱歌,干你什么事!”
李虞候怒道:“杀不尽的反贼,敢还嘴!”
于是挥动藤条打人,水手们纷纷跳进水里。
阮小七从船头喊道:“你们把人全扔进水里,这船还能走吗?”
眼看上头两条快船缓缓靠近,原来是阮小七早就准备了两舱水。
他一见后头船靠近,就拔掉舱口楔子,大喊一声:“船漏水了!”
水立刻涌进舱里,船里快有一尺深的水。
众人急忙救援,想把陈太尉救上船。
船刚摇动,没人顾得上御酒和诏书,两条快船已先走了。
阮小七立刻派水手舀水,把舱底擦干。
然后他下令:“去挑一瓶御酒过来,我先尝尝味道。”
水手去担里取来,揭开封口,递给他。
阮小七闻了闻,香气扑鼻,说:“这酒怕有毒,我先尝一点试试。”
他没碗,直接用瓶子喝下,一口气喝完。
尝了第一瓶,说:“有点味道,但一瓶不够,再拿一瓶。”
又喝完第二瓶,接着第三、第四瓶,一口气喝了四瓶。
他问水手:“这可怎么办?”
水手说:“船头有一桶白酒。”
阮小七说:“给我舀瓢,都让我喝掉。”
于是把六瓶御酒全部分给水手喝光,再把十瓶假酒——村醪白酒,装回龙凤担里,重新封上,摇着船飞也似的往回划。
到了金沙滩,正好上岸。
宋江等人正在等着,香花灯烛,鼓声金锣震天,整个山寨都热闹起来。
御酒、诏书摆在桌上,每桌由四个人抬。
陈太尉上岸,宋江等人纷纷迎接,跪拜请安。
宋江说:“属下罪大恶极,蒙贵人亲临,接待不周,望您宽恕。”
李虞候说:“您是朝廷重臣,大臣来招安,怎么把漏船交给不懂事的草寇来驾?差点伤了贵人性命!”
宋江辩解:“我们这儿有好船,怎会用漏船?”
张干办说:“您衣襟都湿了,还能推说吗?”
宋江背后,五虎将紧紧跟随,八骠骑将前后护着,见李虞候、张干办在前面指手画脚,大家心里都憋着火,但碍着宋江,不敢动手。
宋江请陈太尉上轿,读诏书。
反复请了好几次才勉强上去。
他牵了两匹马给张、李两人骑,两人穿着古怪,又臭又丑。
宋江请他们上马,锣鼓喧天,一路迎向三关。
一百多个头领紧跟其后,抵达忠义堂前,齐声下马,请太尉上堂。
堂上,御酒、诏书并列。
陈、张、李三人立在左边,萧让、裴宣在右边。
宋江点名,一百七人,唯独不见李逵。
四月份天气,头领们穿的是夹袄,跪着听读。
陈太尉打开诏书,交给萧让。
裴宣念礼,众人行礼。
萧让展开诏书,高声朗读:
“朕承祖宗之业,开日月之光,普天之下,莫不臣服。近闻宋江等聚众山林,劫掠郡县,本欲以天讨正邪,恐伤百姓,今命太尉陈宗善前来招安。诏到之日,应将钱粮军器、马匹船只,尽数上缴,拆毁巢穴,率众赴京,原免其罪。若仍心怀不轨,违背诏命,天兵一至,鸡犬不留。特此诏示,望知悉。”
萧让读完,众人脸色一沉。
忽然,黑旋风李逵从梁上跳下,直接抢过诏书,撕成碎片,一把揪住陈太尉,就要动手打人。
宋江、卢俊义飞身拦住,才没让他动手。
刚分开,李虞候大骂:“你是什么人?竟敢如此猖狂!”
李逵正想找人打,突然扑向李虞候,吼道:“你们皇上是谁?你们的诏书是谁写的?”
张干办说:“这是皇帝圣旨!”
李逵怒吼:“你们皇上不知道我们这帮好汉,你们装什么大官?你们的皇帝姓宋,我的哥哥也姓宋!你们当了皇帝,我哥哥却当不了!别惹黑爹爹生气,你们写诏的官员,一个一个都给我砍了!”
众人劝解,把他推下堂去。
宋江说:“太尉请放心,绝不会出差错。现在我们取御酒,让大家沾沾恩泽。”
于是拿出嵌宝金花钟,让裴宣取一瓶御酒,倒进银酒海里一看——
竟是村醪白酒!
再倒九瓶进去,全是淡而无味的普通酒。
大家看到后,都吓呆了,纷纷走出堂去。
鲁智深提着铁禅杖怒吼:“狗娘养的,你们把水酒当成御酒骗我们!太欺负人了!”
赤发鬼刘唐挺刀杀上来,行者武松拔出双戒刀,没遮拦穆弘、九纹龙史进也纷纷发作。
六个水军头领也一起骂翻了。
宋江见事不妙,急忙拦住,下令轿马护送太尉下山,不可伤人。
这时,梁山头领们大多暴怒。
宋江、卢俊义只得亲自骑马,护送太尉和官员们,一路下三关,再行跪拜请罪:“我们并非不降,实在是因为诏书内容虚假,朝廷官员不懂我们梁山的处境。若能用几句好话安抚我们,我们愿忠心报国,万死不辞。太尉若回朝,愿您代为转达这份诚意。”
这一行人吓得屁滚尿流,飞奔回济州。
有首诗说:
“太尉承宣出帝乡,为招忠义欲归降。
卑身辱国难成事,反被无端骂一场。”
几天后,宋江回到忠义堂,再次召集众头领。
他说:“虽然诏书不真,你们也太急躁了。”
吴用说:“哥哥您别执迷,招安总有那一天。大家发怒,是因为朝廷根本不把人当回事。现在说这些都无用,我们该按计划行动了——马军拴好马,步军整理兵器,水军整备船只。早晚必将有大军进攻,一战杀得人死马倒,片甲不留,那时再谈招安也不迟。”
众人道:“军师说得太对了。”
当天散席,各自回营。
陈太尉回到济州,把梁山招安时的经过告诉张叔夜。
张叔夜问:“是不是你们说了什么不好的话?”
陈太尉说:“我哪敢说一句?”
张叔夜叹道:“那你们费了这么多心,反而坏了事情。太尉赶紧回京,告诉皇上,事情不能再拖。”
陈太尉、张干办、李虞候一行连夜回京,见了蔡太师,汇报梁山拆诏毁谤的事。
蔡京大怒:“这帮草寇竟敢如此无礼!天子脚下,竟敢如此放肆!”
陈太尉哭着说:“若不是太师保佑,我早已在梁山粉身碎骨。现在活着,全靠你的恩德。”
蔡太师立刻叫来童枢密、高太尉、杨太尉,一同在府中商议。
没过一会儿,众人齐聚白虎堂。
蔡太师召来张干办和李虞候,详细讲述梁山扯诏的事。
杨太尉问:“这帮贼人,怎么敢主张招安?当初是哪个官员提的建议?”
高太尉说:“那天我如果在朝中,绝不会同意,怎么会干这事?”
童枢密说:“这些小偷小盗,不足为虑!我愿意亲率军队,迅速出击,一举击溃梁山泊。”
众人说:“明天上报天子。”
第二天早朝,百官列队等待。
皇帝一声号令,三下净鞭响,文武百官齐声三呼万岁。
蔡太师上奏说:“梁山贼人扯诏毁谤,实属恶劣!”
皇帝大怒:“是谁提的招安建议?”
侍从回答:“是御史大夫崔靖提议。”
皇帝下令:“立即逮捕崔靖,送大理寺问罪。”
又问蔡京:“这人作恶多年,派谁去剿灭?”
蔡京说:“必须用重兵,才可镇服。我建议由枢密院官员亲率大军,立刻平定梁山。”
皇帝随即下令,任命枢密使童贯为大元帅,统率全军出征,剿灭梁山贼寇。
倘若不是童贯率大军出征,将来必定是:
千军万马,遍布山河;
万舰列阵,泛滥江海。
正所谓:
只凭飞虎三千骑,卷起貔貅百万兵。
接下来,童贯怎么出征?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