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受生唐王遵善果 度孤魂萧瑀正空门 诗曰:百岁光陰似水流,一生事业等浮沤。昨朝面上桃花色,今日头边雪片浮。白蚁阵残方是幻,子规声切想回头。古来陰能延寿,善不求怜天自周。却说唐太宗随着崔判官、朱太尉,自脱了冤家债主,前进多时,却来到“六道轮回”之所,又见那腾云的身披霞帔,受-的腰挂金鱼,僧尼道俗,走兽飞禽,魑魅魍魉,滔滔都奔走那轮回之下,各进其道。唐王问曰:“此意何如?”判官道:“陛下明心见性,是必记了,传与阳间人知。
这唤做六道轮回:行善的升化仙道,尽忠的超生贵道,行孝的再生福道,公平的还生人道,积德的转生富道,恶毒的沉沦鬼道。”唐王听说,点头叹曰:“善哉,真善哉!作善果无灾!善心常切切,善道大开开。莫教兴恶念,是必少刁乖。休言不报应,神鬼有安排。”判官送唐王直至那超生贵道门,拜呼唐王道:
“陛下呵,此间乃出头之处,小判告回,着朱太尉再送一程。”唐王谢道:“有劳先生远涉。”判官道:“陛下到阳间,千万做个水陆大会,超度那无主的冤魂,切勿忘了。若是陰司里无报怨之声,阳世间方得享太平之庆。凡百不善之处,俱可一一改过,普谕世人为善,管教你后代绵长,江山永固。”唐王一一准奏,辞了崔判官,随着朱太尉,同入门来。那太尉见门里有一匹海骝马,鞍-齐备,急请唐王上马,太尉左右扶持。马行如箭,早到了渭水河边,只见那水面上有一对金色鲤鱼在河里翻波跳斗。
唐王见了心喜,兜马贪看不舍,太尉道:“陛下,趱动些,趁早赶时辰进城去也。”那唐王只管贪看,不肯前行,被太尉撮着脚,高呼道:“还不走,等甚!”扑的一声,望那渭河推下马去,却就脱了陰司,径回阳世。
却说那唐朝驾下有徐茂功、秦叔宝、胡敬德、段志贤、马三宝、程咬金、高士廉、虞世南、房玄龄、杜如晦、萧-、傅奕、张道源、张士衡、王-等两班文武,俱保着那东宫太子与皇后、嫔妃、宫娥、侍长,都在那白虎殿上举哀,一壁厢议传哀诏,要晓谕天下,欲扶太子登基。时有魏征在旁道:“列位且住,不可!不可!假若惊动州县,恐生不测。且再按候一日,我主必还魂也。”
下边闪上许敬宗道:“魏丞相言之甚谬。自古云泼水难收,人逝不返,你怎么还说这等虚言,惑乱人心,是何道理!”魏征道:
“不瞒许先生说,下官自幼得授仙术,推算最明,管取陛下不死。”正讲处,只听得棺中连声大叫道:“-杀我耶!-杀我耶”唬得个文官武将心慌,皇后嫔妃胆战。一个个面如秋后黄桑叶,腰似春前嫩柳条。储君脚软,难扶丧杖尽哀仪;侍长魂飞,怎戴梁冠遵孝礼?嫔妃打跌,彩女欹斜。嫔妃打跌,却如狂风吹倒败芙蓉;彩女欹斜,好似骤雨冲歪娇菡萏。众臣悚惧,骨软筋麻。战战兢兢,痴痴痖痖。把一座白虎殿却象断梁桥,闹丧台就如倒塌寺。此时众宫人走得精光,那个敢近灵扶柩。多亏了正直的徐茂功,理烈的魏丞相,有胆量的秦琼,忒猛撞的敬德,上前来扶着棺材,叫道:“陛下有甚么放不下心处,说与我等,不要弄鬼,惊骇了眷族。”魏征道:“不是弄鬼,此乃陛下还魂也。快取器械来!”打开棺盖,果见太宗坐在里面,还叫“-死我了!是谁救捞?”茂功等上前扶起道:“陛下苏醒莫怕,臣等都在此护驾哩。”唐王方才开眼道:“朕适才好苦,躲过陰司恶鬼难,又遭水面丧身灾。”众臣道:“陛下宽心勿惧,有甚水灾来?”
唐王道:“朕骑着马,正行至渭水河边,见双头鱼戏,被朱太尉欺心,将朕推下马来,跌落河中,几乎-死。”魏征道:“陛下鬼气尚未解。”急着太医院进安神定魄汤药,又安排粥膳。连服一二次,方才反本还原,知得人事。一计唐王死去,已三昼夜,复回阳间为君。诗曰:万古江山几变更,历来数代败和成。周秦汉晋多奇事,谁似唐王死复生?当日天色已晚,众臣请王归寝,各各散讫。次早,脱却孝衣,换了彩服,一个个红袍乌帽,一个个紫绶金章,在那朝门外等候宣召。
却说太宗自服了安神定魄之剂,连进了数次粥汤,被众臣扶入寝室,一夜稳睡,保养精神,直至天明方起,抖擞威仪,你看他怎生打扮;戴一顶冲天冠,穿一领赭黄袍。系一条蓝田碧玉带,踏一对创业无忧履。貌堂堂,赛过当朝;威烈烈,重兴今日。好一个清平有道的大唐王,起死回生的李陛下!唐王上金銮宝殿,聚集两班文武,山呼已毕,依品分班。只听得传旨道:
“有事出班来奏,无事退朝。”那东厢闪过徐茂功、魏征、王-、杜如晦、房玄龄、袁天罡、李淳风、许敬宗等,西厢闪过殷开山、刘洪基、马三宝、段志贤、程咬金、秦叔宝、胡敬德、薛仁贵等,一齐上前,在白玉阶前俯伏启奏道:“陛下前朝一梦,如何许久方觉?”太宗道:“日前接得魏征书,朕觉神魂出殿,只见羽林军请朕出猎。正行时,人马无踪,又见那先君父王与先兄弟争嚷。
正难解处,见一人乌帽皂袍,乃是判官崔-,喝退先兄弟,朕将魏征书传递与他。正看时,又见青衣者,执幢幡,引朕入内,到森罗殿上,与十代阎王叙坐。他说那泾河龙诬告我许救转杀之事,是朕将前言陈具一遍。他说已三曹对过案了,急命取生死文簿,检看我的阳寿。时有崔判官传上簿子,阎王看了道,寡人有三十三年天禄,才过得一十三年,还该我二十年阳寿,即着朱太尉、崔判官、送朕回来。朕与十王作别,允了送他瓜果谢恩。自出了森罗殿,见那陰司里,不忠不孝、非礼非义、作践五谷、明欺暗骗、大斗小秤、奸盗诈伪、滢邪欺罔之徒,受那些磨烧舂锉之苦,煎熬吊剥之刑,有千千万万,看之不足。又过着枉死城中,有无数的冤魂。尽都是六十四处烟尘的叛贼,七十二处草寇的魂灵,挡住了朕之来路。幸亏崔判官作保,借得河南相老儿的金银一库,买转鬼魂,方得前行。崔判官教朕回阳世,千万作一场水陆大会,超度那无主的孤魂,将此言叮咛分别。
出了那六道轮回之下,有朱太尉请朕上马,飞也相似行到渭水河边,我看见那水面上有双头鱼戏。正欢喜处,他将我撮着脚,推下水中,朕方得还魂也。”众臣闻此言,无不称贺,遂此编行传报,天下各府县官员,上表称庆不题。
却说太宗又传旨赦天下罪人,又查狱中重犯。时有审官将刑部绞斩罪人,查有四百余名呈上。太宗放赦回家,拜辞父母兄弟,托产与亲戚子侄,明年今日赴曹,仍领应得之罪。众犯谢恩而退。又出恤孤榜文,又查宫中老幼彩女共有三千人,出旨配军。自此,内外俱善,有诗为证,诗曰:大国唐王恩德洪,道过尧舜万民丰。死囚四百皆离狱,怨女三千放出宫。天下多官称上寿,朝中众宰贺元龙。善心一念天应佑,福荫应传十七宗。太宗既放宫女、出死囚已毕,又出御制榜文,遍传天下。榜曰:“乾坤浩大,日月照鉴分明;宇宙宽洪,天地不容奸党。使心用术,果报只在今生;善布浅求,获福休言后世。千般巧计,不如本分为人;万种强徒,怎似随缘节俭。心行慈善,何须努力看经?意欲损人,空读如来一藏!”
自此时,盖天下无一人不行善者。一壁厢又出招贤榜,招人进瓜果到陰司里去;一壁厢将宝藏库金银一库,差鄂国公胡敬德上河南开封府,访相良还债。榜张数日,有一赴命进瓜果的贤者,本是均州人,姓刘名全,家有万贯之资。只因妻李翠莲在门首拔金钗斋僧,刘全骂了他几句,说他不遵妇道,擅出闺门。李氏忍气不过,自缢而死。撇下一双儿女年幼,昼夜悲啼。
刘全又不忍见,无奈,遂舍了性命,弃了家缘,撇了儿女,情愿以死进瓜,将皇榜揭了,来见唐王。王传旨意,教他去金亭馆里,头顶一对南瓜,袖带黄钱,口噙药物。
那刘全果服毒而死,一点魂灵,顶着瓜果,早到鬼门关上。
把门的鬼使喝道:“你是甚人,敢来此处?”刘全道:“我奉大唐太宗皇帝钦差,特进瓜果与十代阎王受用的。”那鬼使欣然接引。刘全径至森罗宝殿,见了阎王,将瓜果进上道:“奉唐王旨意,远进瓜果,以谢十王宽宥之恩。”阎王大喜道:“好一个有信有德的太宗皇帝!”遂此收了瓜果。便问那进瓜的人姓名,那方人氏,刘全道:“小人是均州城民籍,姓刘名全。因妻李氏缢死,撇下儿女无人看管,小人情愿舍家弃子,捐躯报国,特与我王进贡瓜果,谢众大王厚恩。”十王闻言,即命查勘刘全妻李氏。
那鬼使速取来在森罗殿下,与刘全夫妻相会。诉罢前言,回谢十王恩宥,那阎王却检生死簿子看时,他夫妻们都有登仙之寿,急差鬼使送回。鬼使启上道:“李翠莲归陰日久,尸首无存,魂将何附?”阎王道:“唐御妹李玉英,今该促死;你可借他尸首,教他还魂去也。”那鬼使领命,即将刘全夫妻二人还魂。带定出了陰司,那陰风绕绕,径到了长安大国,将刘全的魂灵,推入金亭馆里;将翠莲的灵魂,带进皇宫内院,只见那玉英宫主,正在花陰下,徐步绿苔而行,被鬼使扑个满怀,推倒在地,活捉了他魂,却将翠莲的魂灵,推入玉英身内。鬼使回转陰司不题。
却说宫院中的大小侍婢,见玉英跌死,急走金銮殿,报与三宫皇后道:“宫主娘娘跌死也!”皇后大惊,随报太宗,太宗闻言点头叹曰:“此事信有之也。朕曾问十代阎君:‘老幼安乎?’他道:‘俱安,但恐御妹寿促。’果中其言。”合宫人都来悲切,尽到花陰下看时,只见那宫主微微有气。唐王道:“莫哭!莫哭!
休惊了他。”遂上前将御手扶起头来,叫道:“御妹苏醒苏醒。”
那宫主忽的翻身,叫:“丈夫慢行,等我一等!”太宗道:“御妹,是我等在此。”宫主抬头睁眼观看道:“你是谁人,敢来扯我?”
太宗道:“是你皇兄、皇嫂。”宫主道:“我那里得个甚么皇兄、皇嫂!我娘家姓李,我的侞名唤做李翠莲,我丈夫姓刘名全,两口儿都是均州人氏。因为我三个月前,拔金钗在门首斋僧,我丈夫怪我擅出内门,不遵妇道,骂了我几句,是我气塞胸堂,将白绫带悬梁缢死,撇下一双儿女,昼夜悲啼。今因我丈夫被唐王钦差,赴陰司进瓜果,阎王怜悯,放我夫妻回来。他在前走,因我来迟,赶不上他,我绊了一跌。你等无礼!不知姓名,怎敢扯我!”太宗闻言,与众宫人道:“想是御妹跌昏了,胡说哩。”传旨教太医院进汤药,将玉英扶入宫中。
唐王当殿,忽有当驾官奏道:“万岁,今有进瓜果人刘全还魂,在朝门外等旨。”唐王大惊,急传旨将刘全召进,俯伏丹墀。
太宗问道:“进瓜果之事何如?”刘全道:“臣顶瓜果,径至鬼门关,引上森罗殿,见了那十代阎君,将瓜果奉上,备言我王殷勤致谢之意。阎君甚喜,多多拜上我王道:‘真是个有信有德的太宗皇帝’!”唐王道:“你在陰司见些甚么来?”刘全道:“臣不曾远行,没见甚的,只闻得阎王问臣乡贯、姓名。臣将弃家舍子、因妻缢死、愿来进瓜之事,说了一遍,他急差鬼使,引过我妻,就在森罗殿下相会。一壁厢又检看死生文簿,说我夫妻都有登仙之寿,便差鬼使送回。臣在前走,我妻后行,幸得还魂。但不知妻投何所。”唐王惊问道:“那阎王可曾说你妻甚么?”刘全道:“阎王不曾说甚么,只听得鬼使说,‘李翠莲归陰日久,尸首无存。’阎王道:‘唐御妹李玉英今该促死,教翠莲即借玉英尸还魂去罢。’臣不知唐御妹是甚地方,家居何处,我还未曾得去找寻哩。”唐王闻奏,满心欢喜,当对多官道:“朕别阎君,曾问宫中之事,他言老幼俱安,但恐御妹寿促。却才御妹玉英,花陰下跌死,朕急扶看,须臾苏醒,口叫‘丈夫慢行,等我一等!’朕只道是他跌昏了胡言。又问他详细,他说的话,与刘全一般。”
魏征奏道:“御妹偶尔寿促,少苏醒即说此言,此是刘全妻借尸还魂之事。此事也有,可请宫主出来,看他有甚话说。”唐王道:
“朕才命太医院去进药,不知何如。”便教妃嫔入宫去请。那宫主在里面乱嚷道:“我吃甚么药?这里那是我家!我家是清凉瓦屋,不象这个害黄病的房子,花狸狐哨的门扇!放我出去!放我出去!”正嚷处,只见四五个女官,两三个太监,扶着他,直至殿上。唐王道:“你可认得你丈夫么?”玉英道:“说那里话,我两个从小儿的结发夫妻,与他生男育女,怎的不认得?”唐王叫内官搀他下去。那宫主下了宝殿,直至白玉阶前,见了刘全,一把扯住道:“丈夫,你往那里去,就不等我一等!我跌了一跤,被那些没道理的人围住我嚷,这是怎的说!”那刘全听他说的话是妻之言,观其人非妻之面,不敢相认。唐王道:“这正是山崩地裂有人见,捉生替死却难逢!”好一个有道的君王,即将御妹的妆奁、衣物、首饰,尽赏赐了刘全,就如陪嫁一般,又赐与他永免差徭的御旨,着他带领御妹回去。他夫妻两个,便在阶前谢了恩,欢欢喜喜还乡。有诗为证:人生人死是前缘,短短长长各有年。刘全进瓜回阳世,借尸还魂李翠莲。他两个辞了君王,径来均州城里,见旧家业儿女俱好,两口儿宣扬善果不题。
却说那尉迟公将金银一库,上河南开封府访看相良,原来卖水为活,同妻张氏在门首贩卖乌盆瓦器营生,但赚得些钱儿,只以盘缠为足,其多少斋僧布施,买金银纸锭,记库焚烧,故有此善果臻身。阳世间是一条好善的穷汉,那世里却是个积玉堆金的长者。尉迟公将金银送上他门,唬得那相公、相婆魂飞魄散;又兼有本府官员,茅舍外车马骈集,那老两口子如痴如哑,跪在地下,只是磕头礼拜。尉迟公道:“老人家请起。我虽是个钦差官,却赍着我王的金银送来还你。”他战兢兢的答道:“小的没有甚么金银放债,如何敢受这不明之财?”尉迟公道:“我也访得你是个穷汉,只是你斋僧布施,尽其所用,就买办金银纸锭,烧记陰司,陰司里有你积下的钱钞。是我太宗皇帝死去三日,还魂复生,曾在那陰司里借了你一库金银,今此照数送还与你。你可一一收下,等我好去回旨。”那相良两口儿只是朝天礼拜,那里敢受,道:“小的若受了这些金银,就死得快了。虽然是烧纸记库,此乃冥冥之事;况万岁爷爷那世里借了金银,有何凭据?我决不敢受。”尉迟公道:“陛下说,借你的东西,有崔判官作保可证,你收下罢。”相良道:“就死也是不敢受的。”尉迟公见他苦苦推辞,只得具本差人启奏。太宗见了本,知相良不受金银,道:“此诚为善良长者!”即传旨教胡敬德将金银与他修理寺院,起盖生祠,请僧作善,就当还他一般。旨意到日,敬德望阙谢恩,宣旨,众皆知之。遂将金银买到城里军民无碍的地基一段,周围有五十亩宽阔,在上兴工,起盖寺院,名“敕建相国寺”。左有相公相婆的生祠,镌碑刻石,上写着“尉迟公监造”,即今大相国寺是也。
工完回奏,太宗甚喜。却又聚集多官,出榜招僧,修建水陆大会,超度冥府孤魂。榜行天下,着各处官员推选有道的高僧,上长安做会。那消个月之期,天下多僧俱到。唐王传旨,着太史丞傅奕选举高僧,修建佛事。傅奕闻旨,即上疏止浮图,以言无佛。表曰:“西域之法,无君臣父子,以三途六道,蒙诱愚蠢,追既往之罪,窥将来之福,口诵梵言,以图偷免。且生死寿夭,本诸自然;刑德威福,系之人主。今闻俗徒矫托,皆云由佛。自五帝三王,未有佛法,君明臣忠,年祚长久。至汉明帝始立胡神,然惟西域桑门,自传其教,实乃夷犯中国,不足为信。”太宗闻言,遂将此表掷付群臣议之。时有宰相萧-,出班俯囟奏曰:
“佛法兴自屡朝,弘善遏恶,冥助国家,理无废弃。佛,圣人也。
非圣者无法,请置严刑。”傅奕与萧-论辨,言礼本于事亲事君,而佛背亲出家,以匹夫抗天子,以继体悖所亲,萧-不生于空桑,乃遵无父之教,正所谓非孝者无亲。萧-但合掌曰:“地狱之设,正为是人。”太宗召太仆卿张道源、中书令张士衡,问佛事营福,其应何如。二臣对曰:“佛在清净仁恕,果正佛空。周武帝以三教分次:大慧禅师有赞幽远,历众供养而无不显;五祖投胎,达摩现象。自古以来,皆云三教至尊而不可毁,不可废。伏乞陛下圣鉴明裁。”太宗甚喜道:“卿之言合理。再有所陈者,罪之。”遂着魏征与萧-、张道源,邀请诸佛,选举一名有大德行者作坛主,设建道场,众皆顿首谢恩而退。自此时出了法律:但有毁僧谤佛者,断其臂。
次日,三位朝臣,聚众僧,在那山川坛里,逐一从头查选,内中选得一名有德行的高僧。你道他是谁人?灵通本讳号金蝉,只为无心听佛讲,转托尘凡苦受磨,降生世俗遭罗网。投胎落地就逢凶,未出之前临恶党。父是海州陈状元,外公总管当朝长。出身命犯落江星,顺水随波逐浪泱。海岛金山有大缘,迁安和尚将他养。年方十八认亲娘,特赴京都求外长。总管开山调大军,洪州剿寇诛凶党。状元光蕊脱天罗,子父相逢堪贺奖。复谒当今受主恩,凌烟阁上贤名响。恩官不受愿为僧,洪福沙门将道访。小字江流古佛儿,法名唤做陈玄奘。当日对众举出玄奘法师。这个人自幼为僧,出娘胎,就持斋受戒。他外公见是当朝一路总管殷开山,他父亲陈光蕊,中状元,官拜文渊殿大学士。一心不爱荣华,只喜修持寂灭。查得他根源又好,德行又高。千经万典,无所不通:佛号仙音,无般不会。当时三位引至御前,扬尘舞蹈,拜罢奏曰:“臣-等蒙圣旨,选得高僧一名陈玄奘。”太宗闻其名,沉思良久道:“可是学士陈光蕊之儿玄奘否?”江流儿叩头曰:“臣正是。”太宗喜道:“果然举之不错,诚为有德行有禅心的和尚。朕赐你左僧纲、右僧纲、天下大阐都僧纲之职。”玄奘顿首谢恩,受了大阐官爵。又赐五彩织金袈裟一件,毗卢帽一顶。教他用心再拜明僧,排次-黎班首,书办旨意,前赴化生寺,择定吉日良时,开演经法。玄奘再拜领旨而出,遂到化生寺里,聚集多僧,打造禅榻,装修功德,整理音乐。选得大小明僧共计一千二百名,分派上中下三堂。诸所佛前,物件皆齐,头头有次。选到本年九月初三日,黄道良辰,开启做七七四十九日水陆大会。即具表申奏,太宗及文武国戚皇亲,俱至期赴会,拈香听讲。毕竟不知圣意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——
有一天,唐太宗李世民在崔判官和朱太尉的陪伴下,成功摆脱了冤魂债主,一路前行,来到了“六道轮回”的地方。这里,天上的神仙、地下的鬼神、僧人道士、飞禽走兽,甚至阴间的魑魅魍魉,全都穿梭在轮回之中,各走各的道。
唐太宗好奇地问: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崔判官解释道:“陛下您已经明白真谛了,这一道理要传给阳间的人们知道。”
他说道:“六道轮回,就是说——
行善的,会升入仙道;
尽忠的,能超生富贵人家;
行孝的,能重新获得富足福报;
公平正直的,会转生为人;
积德的,会变成富有人家;
而作恶的,就会堕入鬼道受苦。”
唐太宗听了,连连点头感叹:“太好了!真是善有善报!善良的人不会遭灾,心存善念,人生道路就会越来越宽广。千万不要起恶念,不要耍奸巧。别以为善有善报是骗人的,其实神明鬼灵早就在默默安排着一切。”
崔判官送唐太宗到“超生贵道”之门,就说了句:“陛下啊,这边是出头的地方,我先告辞,让朱太尉再陪您走一段。”
唐太宗感激地说:“多谢先生远道相送。”
崔判官叮嘱道:“陛下回到人间,一定要办一场‘水陆大会’,超度那些无主的孤魂亡灵。只要阴间没有怨气,阳间才能真正太平。凡是做过坏事的地方,都该悔过改正,劝世人向善。您家后代就会绵延不断,江山也才能长久稳固。”
唐太宗一一答应,告别了崔判官,跟着朱太尉一起走进门去。
到了门内,朱太尉看见一匹通体如霞的海骝马,鞍辔齐全,连忙请唐太宗上马,左右大臣也帮忙扶持。马儿跑得飞快,像箭一样,飞快到了渭水河边。
只见河面上,有两条金色的鲤鱼在水里翻腾跳跃,嬉戏打闹。唐太宗见了,欢喜不已,忍不住勒马停住,舍不得离开。
朱太尉急了:“陛下,快点走吧!天快黑了,进城还来得及!”
可唐太宗仍惦记着鲤鱼,不肯向前。朱太尉一伸手把他的脚狠狠一拉,大声喝道:“还不走!等什么!”
“扑”的一声,唐太宗被推下了马,跌进渭水之中,几乎丧命——就这样,他离开了阴间,重新回到了阳世。
与此同时,唐朝朝廷里,徐茂功、秦叔宝、胡敬德、段志贤、马三宝、程咬金、高士廉、虞世南、房玄龄、杜如晦、萧瑀、傅奕、张道源、张士衡、王珪等文武百官,都正在白虎殿上为太宗的“仙逝”举哀。他们正在商量,要发布诏书,宣布扶太子登基。
就在这时,魏征站出来阻止道:“各位先别急!不能惊动地方州县!万一引起混乱,怕是生出变故。咱们再等等,我主一定会回来的!”
忽然,许敬宗跳出来反驳:“魏丞相说得根本不对!俗话说‘泼水难收,人死不能回头’,你怎么还说这些荒唐话,扰乱人心?这叫什么道理?!”
魏征坚定地回答:“我从小学过仙术,能推算天机,我敢说,陛下是绝不会死的。”
话音刚落,棺中突然传出一声大叫:“杀了我啊!杀了我啊!”
吓得文武百官魂飞魄散,皇后、嫔妃吓得脸色发白,双腿发软,连哀乐都喊不出来了。
太子脚软站不稳,侍从心惊胆战,连头都不敢抬。一个个嫔妃摔倒如败花,彩女歪倒如被暴雨打翻的莲花,众人吓得浑身发抖,骨软筋麻,仿佛白虎殿变成了摇摇欲坠的断桥,灵堂宛如倒塌的寺庙。
大家吓得不敢靠近灵位。幸好有徐茂功、魏征、秦琼、敬德等人挺身而出,上前扶住棺材,大声安慰道:“陛下您有什么放不下心的事,就说出来吧,别吓我们和您的家人!”
魏征说:“这不是闹鬼,是陛下回来复活了!快把药拿来!”
他们立刻打开棺盖,只见唐太宗端坐其中,还叫着:“死我了!是谁救了我?”
众臣赶紧上前搀扶,说道:“陛下,您醒了别怕,我们都在这里保护您!”
唐太宗这才睁开眼,叹了口气说:“刚才可真吓人,躲过了阴间恶鬼的追杀,又在渭河边跌进河里,差点就丧命了。”
众臣安抚道:“陛下放心,哪来水灾?别担心!”
唐太宗说:“我骑着马行到渭河边上,看见两条金鲤鱼在打闹,朱太尉见我贪看,就把我拉下马,摔进水里,才让我回来的。”
魏征立刻判断:“陛下鬼气还没散尽,得赶紧喝安神定魄的汤药。”
太医院立即准备药汤,熬了几次,才慢慢让唐太宗回过神来,恢复了意识。
原来,唐太宗死后已经过了三昼夜,才重新活了过来。
那天傍晚,大臣们请唐太宗回宫休息。第二天一早,大家脱下孝服,换上红袍紫带,戴乌帽子、挂金章,整齐地在朝门外等候召见。
唐太宗服了药之后,喝了几次粥汤,被大臣们扶到寝宫,一夜安稳入睡。第二天天亮,他精神焕发,气势如虹。他头戴冲天冠,身穿赭黄袍,腰系蓝田碧玉带,脚踏创业无忧履。威风凛凛,仪表堂堂,仿佛重生的帝王——这就是“起死回生”的李世民!
他登上金銮殿,文武百官山呼万岁,按品级分列两班,整齐列队。
接着,皇帝下令:“有事上奏,无事退朝。”
这时,东厢的徐茂功、魏征、王珪、杜如晦、房玄龄、袁天罡、李淳风、许敬宗,西厢的殷开山、刘洪基、马三宝、段志贤、程咬金、秦叔宝、胡敬德、薛仁贵,纷纷上前,低头禀奏道:“陛下前些日子做了一场梦,为何这么久才醒?”
唐太宗回忆道:“前几天收到了魏征的信,我梦见神魂出宫,羽林军邀请我出宫打猎。正行时,人和马忽然不见了,我看见先父和先兄在争吵。正想分辨,突然出现一位戴乌帽穿黑袍的人,是崔判官,他喝退了我兄长。我便把魏征的信交给了他。
正想说话时,又看到一个穿青衣的人,拿着旗帜,带我进入内殿,到了森罗殿。我和十代阎王坐在一起,阎王说,泾河龙曾诬陷我许诺救它命、却反而杀它,我当即把这件事说了清楚。阎王说,已请三曹对我的案子做了核对,立刻取出生死簿,查我的阳寿。崔判官递上来簿子,阎王看完说,我天寿本有三十三年,已经过了十三年,还剩二十年。于是命令朱太尉和崔判官送我回阳间。我与十王道别,答应给他们送瓜果谢恩。
出了森罗殿,我看到阴间里不忠不孝、不讲礼仪、欺压百姓、贪图钱财、做假秤斗、奸诈欺诈、欺上瞒下的坏人,受尽磨烧舂锉、煎熬吊打等酷刑,数也数不清。又经过枉死城,那里堆满了冤魂,全都是六十四处叛乱的残党,七十二处草寇的魂灵,挡住了我的去路。
幸好崔判官作保,用河南一户老相公家的金银,买下这些鬼魂,我才得以前进。崔判官叮嘱我:回到阳世后,一定要办一场水陆大会,超度那些无主的亡魂,把这个道理传遍天下。”
走出阴间,朱太尉请我上马,飞驰到渭河边,我看到水面上两条鱼在嬉戏,正高兴时,他忽然把我拉下马,摔进河里,我才得以转生回来。
唐太宗说完了,大臣们纷纷点头。
不久之后,朝廷下令:全国各地要广开“水陆大会”,超度冥府孤魂。还要各州推选德高望重的高僧,前往长安参加。一个月之内,全国各地的高僧纷纷赶来。
太史丞傅奕接到诏书,立刻上奏反对:“佛教不讲君臣父子,提倡三途六道,诱骗愚民追悔过去、幻想未来,只是用诵经来偷懒避罪。生与死,本是自然规律,不是靠佛来决定。刑罚与福报,都由君主掌控。我们自五帝三王时代以来,从未有过佛法。直到汉明帝才引入西域的胡神,而那些僧人,不过是外族入侵,不应该被我们接受。”
唐太宗听了,把奏书扔给群臣讨论。
这时宰相萧瑀站出来,跪着奏道:“佛法自古流传,能止恶扬善,帮助国家,怎能废弃?佛是圣人,没有圣人就没有法。请陛下下定决心,必须保留佛法。”
傅奕和萧瑀激烈辩论。傅奕说:“礼的根本是孝亲敬君,可佛教教人出家,背叛家人,甚至敢于对抗君主,这不孝,怎能当真?萧瑀不是出生在空桑(指没有父母),他却遵从‘无父’之教,这分明是违背孝道!”
萧瑀只是合掌说:“地狱的存在,就是为了惩罚这种人。”
唐太宗随即召见太仆卿张道源、中书令张士衡,询问佛教是否有益。两人回答:“佛家讲清净仁和,本质是空性。周武帝曾将儒、道、佛并列,认为禅师能感通幽远,供养无方,达摩、五祖都曾显应。自古以来,三教并称,不可轻弃。恳请陛下明鉴。”
唐太宗听了很高兴,说:“你们说得有理。今后若有任何毁谤僧人、诽谤佛法者,一律砍断手臂。”
次日,三位大臣召集僧人,共同在山川坛上层层筛选,最终选出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——他名叫陈玄奘。
他本名叫江流儿,原是海州陈状元之子。小时候听闻佛经,便对佛门情有独钟,出生时就持斋受戒。他的外公是当朝总管殷开山,父亲陈光蕊中状元,官居文渊殿大学士。他一生淡泊名利,只愿修持佛法,通晓千经万典,佛号仙音,无一不通。
三位大臣将他引见给唐太宗,他跪拜谢恩后,说:“臣等遵旨,选中高僧陈玄奘。”
唐太宗沉思片刻,问道:“这莫非就是学士陈光蕊的儿子玄奘?”
玄奘叩头道:“正是!”
唐太宗大喜:“果然没错!他真是有德行、有禅心的高僧。我赐他‘左僧纲’、‘右僧纲’,并升任‘天下大阐都僧纲’之职!”
玄奘拜谢,接受封赏。唐太宗又赐他五彩织金袈裟一件、毗卢帽一顶,并命令他向各位高僧学习,排定讲经次序,负责撰写旨意,前往化生寺择吉日开讲。
玄奘恭敬领命,前往化生寺,召集众多僧人,打造禅榻,布置香案,整理音乐。最终选出一千二百名明僧,分为上、中、下三堂,在佛前各司其职,秩序井然。
他们选定本年九月初三,黄道吉日,举办为期四十九天的“水陆大会”——这是超度阴间孤魂的盛大法会。
玄奘正式上表奏报,太宗与文武百官、皇亲国戚都亲赴法会,拈香听讲,共度盛典。
而这一切,只是开始。下回,我们继续听闻这位高僧玄奘,如何远赴西天取经,普度众生。